容次元看到了成品的照片。
冷藍色的光,姹紫嫣紅的花,深綠的花枝,纏繞著想要吞噬他。
他銀白色的頭發被光影吞噬著,散發出機械性的光澤,連睫毛都塗著一層亮白的閃粉,不堪重負一般低垂下來,遮掩住那空茫的棕黑的眼眸。
從凸出的喉結到仰起的下頜線,到高挺的鼻梁,他的輪廓是鋒銳的,但神情卻是悵惘的。
一種疲憊和不知所措將他推在玻璃麵前,他隔著透明的一道牆與深藍色水中更藍的透明的水母對望。
仿佛他在水中能呼吸,反而會被空氣淹沒到窒息。
容次元一瞬間自己都驚訝,他竟然還會感覺到羞澀這種纖細的情緒。
並行在那種對於美感的衝擊之外——雖然他不懂得攝影的美學,但容次元的的確確能夠感受到那繁華卻又衰敗的過飽和的美感——他感受到了另一種鼓蕩。
……啊,她理解他的感受。
他的合夥創業人驚歎:“你還挺適合這個發色的,這不到兩天我就看的差不多習慣了。話說到底是為了什麼突然想搞這種發色?流行嗎?”
容次元在走神。他的態度在此時近乎冷淡,平靜地解說:“沒什麼大事,遇見當年初戀了,舊情重燃為她染的。”
“……??哥哥你是這麼個專情人設的嗎?啊這值得嗎?”
容次元恍惚回神,對上好友震撼的目光,眯起眼睛嬉皮笑臉,“哈哈,還行,就還行啦。”
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一句話之一就是“我懂你的感受”。
沒有人能夠完全理解另一個人。
安慰他人時那些“人人都有困難的時候”、“我也經曆過很痛苦的事情”之類的,都不過是居高臨下、自以為是的自戀和賣弄。
容次元習慣了這些話,並且他以為自己已經對這一切無動於衷。
可是……可是她就是能夠定格出那個情緒。
龐大的情緒淹沒了他。
他甚至有點像瓶中的惡魔一樣感到一種憎惡,“你憑什麼懂我?你為什麼救我?你以為你可以救我嗎?”
但紮根在他的血肉裡的單方麵的熱烈的愛意又劇烈地擊倒了他,向她渴求:靠近我,注視我,拯救我,愛我,或者允許我愛你。
**
“沉夜。”
歸有魚從背後抱住她,在她的耳邊呢喃。
“……再來一次吧。”
沉夜在打電話,給她的個人作品站的運營編輯,說一些下次個展和某某大賽送哪些作品參賽之類的話題,有些漫不經心地推開了他。
歸有魚看到牆上掛起了新的作品。是容次元。
他赤/裸著身體走下床,去仔細打量那幾幅照片,好像要把自己墜進裡麵一樣。看了一會兒,他輕輕笑了一下。
沉夜掛了電話,問他:“嗯?有什麼可笑的嗎?”
歸有魚搖了搖頭,但又頓了一下,問她:“我沒有讓你覺得新鮮的價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