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才一個頭兩個大,拉了盧繼去書房,鋪紙磨墨:“你再細細說了,我一一記下,免得遺漏。”
何棲送茶點過來,就見盧繼一副欲生欲死的模樣,看到她,還感歎:“難為你了。”
何棲在家也不再遮頭遮臉,盧繼那日心裡依稀料到幾分,隻沒料到她生得如此之好,怪不得沈拓那廝眉梢眼角俱是喜意,這等佳人,真是便宜那個臭小子。
“何公藏了這麼久,倒把我也瞞住了。”盧繼歎氣,他乾的是相麵的營生,又沒少見何棲,先前竟是沒看出來。
何秀才看了眼女兒離去的背影,痛心疾首道:“那又如何,還不是要嫁與彆個人家。”
“……”盧繼端起茶碗,一氣飲了半盞,“你們倆家並作一家過,日日得見,嫁不嫁也無甚分彆。”
“怎會無甚分彆?一謂何家女,一謂沈家婦。”何秀才憤憤道,又衝盧繼搖頭,“你沒嬌女,自是不明白此間心情。”
盧繼氣結,他家隻有三個小子,一個比一個猴,一個比一個皮,天天招貓逗狗上房揭瓦,盧娘子在家中跟著三子屁股後轉就能累得去掉半條命,家裡竹條都打劈了幾根。
“我本想多留阿圓幾年……”
“阿圓也不小了。”盧繼無語,“彆家小娘子這般大,都做娘了。”
何秀才幽幽歎口氣:“我隻當她還是八、九歲的模樣,梳個雙丫髻,還散亂了一個。”傷感一會,抱怨,“沈家提親也略急了些。”
盧繼暗暗翻個白眼,正色道:“哪裡會急,滿打滿算,一應事物備齊,等到成婚也得年底左右。若不得吉日,說不得還到明年。”
何秀才又囉嗦:“沈大郎看著倒好,也不知到底什麼品性,我竟沒有仔細考察。”
盧繼無法,陪著他絮叨,也知他們父女相依為命多年,心中不舍。
何秀才不舍,何棲也是感傷,心情很複雜,為人女為人婦,肯定是兩樣生活。
推開小窗,一院堆放的花草,枝葉經春雖綠,那些綠卻還是新綠,透著嬌嫩;花也隻是花苞,欲開還休得躲在葉間;一隻長腿蜘蛛偷偷在枝丫間結了個網,捕了隻小蟲,用蛛絲裹了個渾圓掛在蛛網上。
她在這一方天地生活了十多年,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閉著眼都能數出來。古時的生活乏味得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沒什麼娛樂。她又是個女子,不好隨意在街市走動,這個朝代沒有宵禁,夜市繁榮卻和她沒甚乾係,不過節日才能湊湊熱鬨。
上元節買的兔子燈,從年初掛到端午,破敗了才丟棄掉。
好在還有書籍可以打發時間。
何秀才是個愛書之人,他是寧可少吃一碗飯也不肯舍去一卷書,病時賣了屋也要將書一冊一冊在箱中裝好帶在身邊,平日也是時時翻閱,待到秋高氣爽,又一冊一冊鋪曬在院中。
得閒就教何棲讀書寫字,道:縱學不來作詩寫文章,也要能寫能看,腹有詩書自有錦繡。
介日看似無事,卻也忙忙碌碌的,洗衣做飯,歸整打掃。跟隔壁許大娘學了裁衣做鞋,第一次做的衣服針腳粗陋,何秀才還是笑嗬嗬地穿了,整一個月都是高興模樣。
何秀才偶爾出門釣得鮮魚,親下廚去了鱗,片成魚膾,細細碼在瓷盤上,調了蔥芥醬,父女二人在院中執杯對飲。
何秀才早些年身體不佳,常年吃藥,身上家中都是苦藥味,也就這幾年漸漸康健,帶著她種起花草來,或是野外尋的蘭草,或是討買的花種,雖無一名品,卻是四時花開不斷,點綴了狹窄的青磚小院。
前世她是一個孤兒,那些燈紅酒綠、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漸漸模糊起來。太遠了,又隔了一世,看不見摸不著,不像這個小院,觸手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