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蔚琇訓道:“你這人倒拘泥,隻管照都頭吩咐得去辦。將事情原委與何公說清楚便是。”
回何家何棲當然高興,她也不是講究的,再者掛心何秀才,能早一日便早一日見。拎了籃子,由沈拓將她送到岸邊。沈拓道:“晚些我去接你。”
何棲應了,眨眨眼:“大郎差使要緊,禮錢入冊等事也不是什麼緊要的。”
沈拓心領神會,牛二郎那筆禮金,內裡的文章不知會不會牽扯此案。好在季蔚琇處事公正,對他亦是信任有加,倒不支疑到自己頭上。
冬日河水冰寒刺骨,幾個雜役脫了衣服,活動開手腳,深吸一口氣,跳進了河裡。都道死沉死沉,死人本就沉重,又泡了水,幾人合力才將浮屍抬到了小舟上。
船夫眼睜睜看著這麼一具白慘慘、濕搭搭、腫脹脹的女屍被擱到了自己的船上,幾欲哭將出來:今後誰還願坐他的船。隻是對著季蔚琇,一個字也不敢嘰歪。
施翎笑:“你這廝舌頭這會倒像被剪了,你放心,明府不會白使你的船,少不得要買將下來。”
季蔚琇曲指給了施翎一下:“你倒會幫我使銀子?需讓你知:你家明府再小氣過,唉!我也如你一般,兩手空空要兄長接濟。”
那個船夫原本聽了施翎的話欲要笑,聽了季蔚琇之言又垮了臉,心裡腹誹:你一官老爺,拔根毫毛比我腰還粗,卻說這些話來。卻不知季蔚琇隻是說笑,等得了兩個大銀錠後,直喜得在那跪拜喊大青天,要立長生牌位。
季蔚琇等上岸後,讓差役將屍體送回衙門交與仵作。自己騎了馬,拉了韁繩,慢慢走著與沈拓對話。
“我見都頭神色有異?”季蔚琇問道,“可有內情?”
施翎聽他話裡有話,在一邊急道:“哥哥帶著嫂嫂出遊,好好看見一具浮屍,哪能麵色如常?嫂嫂說不得吃了一驚,晚間還要做惡夢。”
季蔚琇斜睨一眼,隻笑不語。
沈拓苦笑,拱手道:“明府洞察知微,倒真有件事要與明府說,隻不過,我也不知是否與命案有牽連。”
施翎聽了,暗暗低咕埋怨沈拓不與他說。
季蔚琇道:“你一身酒氣衝天,手裡有幾個錢就要喝得爛醉如泥,能與你說什麼?”訓得施翎歇了聲。“都頭你細說,我自有分辨。”
沈拓道:“說起來,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前日迎娶新婦,親朋自來賀禮,昨日與娘子歸整時,發現牛家的二郎送了三十兩的賀銀來。”
季蔚琇漫聲道:“牛家富奢,家中田產千傾,又有營生,三十兩於他不過蠅頭小錢。”
沈拓笑起來:“明府不知就裡,我與牛二郎不過泛泛之交,少有往來,連喜貼都是門子接的,也不曾上門吃酒,偏偏又備了重禮,萬事皆有因,總有幾分原故。”頓了頓,“也是巧,今日溪河裡偏偏又漂了浮屍來。他家的一個門子也在人群裡,不像看熱鬨的模樣。”
“竟有這等事?”季蔚琇有些吃驚,又問,“牛家行事很有幾分張狂,在桃溪根深蒂固,一時倒不知仗了誰的勢。”
沈拓道:“這我倒知道幾分。我一個街頭兄弟,平時無事,專靠販賣小道混個溫飽,消息最靈通不過,據說牛家在禹京有宮中貴人相護……”
季蔚琇笑著搖頭:“可是胡扯,什麼宮中貴人,後宮妃嬪也沒見有姓牛的,若是無姓無名,自保尚且兩說,還能庇護遠在千裡的牛家?”
沈拓道:“明府想差了,牛家是認了宮中的一個頗有臉麵的內官做了乾爹,同是姓牛,道是同宗,聽聞端了茶磕了頭,每年還拿大筆的銀錢孝敬。他家既與宮中有牽扯,尋常之事,誰會去為難他。”
季蔚琇再沒想到牛家借的是這種勢,隻冷笑:“怕是牛家自扯了虎皮,編了謊話蒙騙旁人。聖人禦下極嚴,哪容得閹人在那作勢,還拿孝敬認乾兒子。”
沈拓和施翎對視一眼,他們兩個差役,哪知道這些?尋常人隻聽與天子有關,哪怕隻是挨個邊角便是不得了的事,聽聞牛家與宮中貴人有親,少不得給些臉麵,與之方便。
季蔚琇卻是隻歎荒唐,前朝後期宦官作亂,勢大時,連當官的見天子都要打點人情與這夥閹人。待到本朝,太、祖得天下後引以為鑒,彆說多有寵信,反倒極為嚴苛。也隻文帝在位時才好一些,到了當今繼位,姬景元這等脾性,哪容宦官仗勢做大?得寵的那幾位也是謹小慎微,行事有度。
這牛家要麼扯了麵假虎皮,要麼被人哄騙了銀錢? 隻沒料到桃溪民風純樸,百姓不知朝野之事,居然讓他家得逞,成了桃溪有名有姓的富豪之家。
“我本還和娘子商量,要與牛二郎分說清楚,將賀金退還給他。”沈拓再沒想到牛家的依仗竟是假的。桃溪幾個富戶,牛家隱隱有領頭的架式,他們同氣連枝,又相互有親,往任縣令人生地不熟,不去摁他們的蛇頭。
“他若有事相求,自會上門。”季蔚琇阻道,“都頭穩坐釣魚台,看牛家如何行事。”又笑,“你也是老實,還還他賀錢?你隻當好處收著。”
“他與我尋常,既不能應他所求,又哪能收他的銀錢?”沈拓堅持道,“若他與我至交,我隻儘力相幫,更不能收他錢財。”
施翎聽他不願白得橫財,可惜道:“哥哥真是的,牛家豪富,還差這一點?”
“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沈拓正色道,“錢財過手,不虧己心。”
季蔚琇讚歎,又道:“是我低看了都頭,都頭自便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