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棲本垂首逗蝦,有些驚疑,沈拓是豁達的人,忽發這般感慨,裡麵定還有些她不知曉的事。欲待問,又住了念頭,自己何時變得這般咄咄逼人?麵目可憎。縱然事無不可對人言,莫非樁樁件件都要說個一清二楚?好似不曾挖心剖肺便辜負了夫妻情意一般。
又捏起一尾蝦,提到眼前,笑起來:如這尾蝦,看穿殼肉青腸,又有什麼趣味。
沈拓不知她思緒幾翻,隻擔心道:“阿圓,低頭彎腰,當心脖頸酸痛。我與你撈幾尾活靈的,養在瓷盆裡逗玩。”
何棲甩甩手,道:“我又不是三歲稚童,哪有閒情逸致逗玩。”
沈拓拿衣袖擦乾她的手,又放在了掌中搓了搓,皺眉:“手指冰冷,先回屋烤火。”
何棲任由他牽著自己進屋,快行一步,摟了沈拓的腰:“大郎,我們夫妻一處,再沒怕的。”
沈拓握牢她的纖手,心中卻道:阿圓,我們一處,我才事事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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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桃寺香火旺盛,又逢年底,富戶也好,貧家也罷,有得償所求攜家還願的,亦有備了清香許願求佛的。
求生子,求生財,求正房娘子早死,求小妾早日斃命,求自身長壽,再求他人命短,求自家合睦,又求彆家生隙,求了自己升官,又求對手倒台,求亡者早日投胎,求生者早登極樂。
一爐清香,幾色佳果,三牲齊備,個個虔誠跪拜,許金身重塑,願佛祖開眼。
何棲嘴上道一窺季世子無雙風華,實則坐在了轎中連季蔚明衣角都不曾見到,盧娘子與阿娣陪她去拜觀音,沈拓卻伴在季蔚明、季蔚琇左右在寺中遊逛。
盧娘子私底道:“一路同來,那位侯門世子來麵都不曾露。”
何棲卻笑道:“不露在才是正理,他要是特特見我一麵,說些動聽佳話,我倒要心驚膽戰,疑他要遣大郎去做什麼博命之事。微粉塵末入眼,事才不妙。”
阿娣眨眨眼,沒懂,盧娘子拍腿道:“娘子說得有理,我們什麼人物,小命不夠指撚,遠離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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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蔚明遊性極佳,在寺中緩步,看放生池中龜魚戲水,又看寺中千年古柏、柏下石刻,末了道:“也算古刹,隻失清幽。”
沈拓笑道:“千桃寺頗為靈驗,又是桃溪大寺,年頭至年尾,從沒清幽的時候。寺中又寄住了好些窮學生,廟裡的和尚,有通詩文,也開課授業,教些貧家子弟。”
季蔚明聽罷,起了興致,道:“香客擾人心靜,去看看附在廟中學童讀書。朗朗書聲伴晨鐘,不失為一件悅心之事。”
季蔚琇不忍拂了季蔚明雅意,道:“煩都頭領路,我不曾踏足寺中,倒不知學堂在哪間屋舍。”
季蔚明笑斥:“哪學得迂腐?”
季蔚琇微有慚意,道:“我隻懶怠應對,僧也好,道也罷,全不理會。”
沈拓悶笑,通河動土時,季蔚琇沒少譏諷僧道,隻是出家人紅塵之外,臉皮自也不放心上,隻作不聞,反令季蔚琇吃了憋。
“都頭對寺中頗熟?”季蔚明問道。
“家嶽與寺中主持有些交情,得空便來寺中小住手談,接來送往,便熟起來。”沈拓答道。
這邊不曾供著佛像,香客漸少,僧侶挑水擔菜,各有忙碌。過了一個院門,迎頭一個胖和尚正與一個掃地僧說話,聽見動靜,見是沈拓,禮了一個佛號:“小僧稽首,都頭有陣沒來寺中,觀麵相倒是另有喜事。”
沈拓還了一禮,笑道:“法師有禮,家中娘子診出有脈,確實喜事。”
胖和尚笑道:“小僧賀都頭添丁。”又摸出一串數珠,道,“佛家緣法,這串數珠贈都頭兒郎,保康健平安。”
沈拓連忙雙手接過,數珠沾染檀香,清幽繞鼻,謝後又問道:“今日怎不小佛子在法師左右。”
胖和尚笑道:“佛子頑劣好動,不知去哪淘氣了。都頭有客作陪,小僧先行告退。”
沈拓也願落了季蔚明形跡,便讓步一側。胖和尚道謝,又與季蔚明、季蔚琇行了一個佛禮,這才與沈拓擦身而過。
沈拓將一手背在身後,等胖和尚搖搖擺擺地走後,捏著手中佛珠收進了懷裡,衝季蔚明季蔚琇揖禮道:“我與法師相熟,倒是擾了世子與明府的遊性。”
季蔚明攏了攏身上的外袍,忽問道:“都頭為何剛才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卻執了刀把。”
沈拓鬆開刀柄,無奈道:“常動刀槍慣了,有人靠近,便提心提防。”
季蔚明笑:“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