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拓在旁道:“等得今年冬至,請人挖個冰窯,蒼清山山頂有汪山泉,結得好冰,取了來藏在窖中,阿圓等得來年就可以拿來冰果子。”
盧娘子聽後直搖頭,道:“蒼清山幾裡地開外,山又高,為著取冰倒費這些車馬功夫,上山下水的。”她嘴上說得埋怨之語,細品卻是頗為得意。才多少時日,沈家便起了,何棲剛嫁時,盧娘子夜間常憂何棲操持苦勞,家中清貧,又有小叔叔撫養,將來養兒養女,衣裳飯食便能壓斷脊梁、磨禿十指。
拉著何棲綿軟的手,笑道:“娘子再忍忍,再養一旬瓜熟蒂落,你再隨性淘弄吃食。”
何棲被哄得羞慚,老實認錯,沈拓心疼,搜羅了縣裡各色玩物吃食為何棲解悶,實在沒什麼稀罕的,又托方娘子在宜州尋些精巧之物來。
方娘子本就掛心何棲,在碼頭見著新鮮瓜果將買好些回來,蒲陶、杏、李、瓜、桃不一而足,轉得頭暈,將千桃寺寄去的桃子給買了回來。
方娘子笑與何棲道:“回船隻看竹筐眼熟,墊得好厚實的桃葉,方八抓著頭追我身後直問:船上怎還剩得一筐鮮桃,那些個僧人怎落了一筐?”
方娘子這才知曉左手過右手,畫了個大圓。
何棲直笑,道:“阿娣吃了桃,興衝衝跑來與我道:娘子,外處的桃子就是不同,比千桃寺還多甜汁。”
二人一時大笑。
方娘子摸摸何棲的肚子,嘖舌道:“不過幾日,大了好些,倒是嚇人。”
何棲垂眸笑道:“最近貪嘴,晨間梳妝險些不識得自己。”
自她有了胎動,沈拓睡前醒後便要貼在她身上聽響動,狀似憨傻。沈計與施翎兩個更是可笑,這二人原本聽聞何棲有了身孕,俱是百般期待,一個盼著得個侄兒,一個盼著得個侄女。等得何棲肚子漸鼓,二人似是見了什麼驚悚之事,生怕擦了碰了何棲,說話都是屏氣小聲,如臨大敵。
何棲摘了個瓜果還惹來沈計義正辭嚴的念叨,從勞神損身念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何棲無奈,隻得將手中事物交給阿娣來做,沈計這才紅著臉掩麵避走。
曹家那邊早與接生馬大娘打了招呼,許氏沽了一角酒與她吃,道:“與大娘做了半輩的鄰居,可不與大娘說奉承的話,女人家生子如過鬼門關,我家侄媳婦可要交與大娘操心。”
馬大娘吃了酒笑道:“你嘴裡能吐得什麼好來?我又不是個撈不上筷子不識好賴的。一來與你近鄰,比好些親戚還好些呢,一家似得交情;二來,如今沈家屜籠裡的饅頭,哪個敢小瞧敢胡亂應付?豈不是壽星上吊嫌命長,你家又賣棺材,刨了土坑,就好投胎了。”
許氏笑啐一口:“你這個老婦隻說這些彆家忌諱的話,好在我家賣壽器百無禁忌,不避生死。”
馬大娘一搖扇子,推了推發髻:“聽他們這些人多事,好似閉了嘴,黑白無常便不上門一般,閻王要你三更死,哪管你求神拜佛到二更的。”
許氏擺手避之不及道:“我不與你搬舌,改日待我侄媳婦生子,我再與你沽酒。”
馬大娘吃驚:“這般小氣?昨日抬了好幾副棺材出去,賺了好些銀兩,家裡添丁,連個喜錢也不賞的?”
許氏笑道:“老狗放心,哪用得我給喜錢,我家侄兒薄不了你的。我與你一般,都就著我侄兒家的鍋端碗呢。”
馬大娘砸了許氏一隻爛杏:“大娘子說這些沒趣的話,你家大郎掌一艘屋大的船,身邊帶著隨侍,手上捧著賬本,立了船頭不知多少的威風,倒把曹老大比下去了。”
許氏不由眉開眼笑,搖扇道:“曹老大懂得什麼?隻知賣棺材吃花酒。”
正在鋪中賣棺材的曹大大是不樂:他何曾吃得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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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棲胎滿將將秋至,葉染金色,天高氣爽,盧娘子估摸著時日早早在沈家住下。
沈母齊氏那邊知曉何棲有孕,常做了針線過來,小衣小鞋,一應俱全,倒也算得貼心。隻是她手頭銀錢越少,越發小氣起來,除了針線一毛不拔。小李氏眼紅沈家勢起,又動了攀附的心思,嫌棄齊氏禮輕。道:“嫂嫂,隻這幾色針線,忒得簡薄,侄兒家幾條大船,什麼好物沒見過?”
齊氏淚盈盈道:“我手頭無錢,前幾日銀器鋪看見打得細巧的銀箍,小姑手上有銀,借我幾貫,改日還你。”
小李氏歇了聲,一摜手上的絹扇冷笑:“嫂嫂倒有一筐的托詞,那是嫂嫂的親子、親孫,便是生分了於我這姓李的何乾。”
齊氏委屈道:“小姑用著一兩多銀子的扇子,繡得水鳥會飛,我隻以為你闊綽。”
小李氏心中有鬼,哼了一聲氣咻咻扭腰走了。
富在深山尚有遠親,連著大李氏都換了嘴臉,李貨郎麵薄,不肯張嘴,大李氏皮笑肉不笑道:“媳婦,你前頭的兒媳生子,你要是得了信,也撿籃雞子過去了,做碗湯羹與她。”
齊氏傷心垂淚道:“大郎家中哪用得我幫手,他們用著好些仆婦。”
李貨郎少不得又好言安慰,軟語歎道:“你當娘的,不露臉,隻道你不識人情長短。”
齊氏點頭,記起沈計疏離剜心之語,一時氣短,打定主意小心些行事不去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