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語氣!這四個字!這個斷句!
有那麼一瞬間,沈秋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剛進入緝毒大隊的第一天。
陳舊的辦公室內,穿著新警服的沈秋激動又忐忑的站在書桌前,等待著俯首於桌案的男人看完手中文件。
“沈秋,秋秋,很好。”四十多歲的男人合上手中文件看向沈秋,語氣平常溫和,眼神帶著點打量。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了,先喊個師父來聽聽。”
沈秋以前以為他分到的師父會是嚴厲,不苟言笑那一掛的,一直提著心。
聽見那句類似於調侃的話,心情頓時就鬆快很多,語氣輕快的喊了聲∶師父。
忽的,外麵有人喊了聲,“方哥!師弟看鏡頭!”
兩人齊齊轉頭,“哢嚓”一聲,畫麵定格。年長的警察麵上帶著滿意和欣慰,年輕的警察笑的燦爛又明亮,窗外灑進來的明媚陽光,像是在撫去年長警察眉間的疲憊,又像是在擦去年輕警察眉眼的稚嫩。
也是過了一個月以後,看見師父才滿月的孫子來隊裡找他,沈秋才知道師父的孫子名字裡也帶著秋,叫方秋冬。在家裡師父最喜歡叫小孫子“秋秋。”
至此後,隊裡就有了兩個秋秋。
隊裡不是特彆親密的戰友們喜歡叫他小沈,關係好的會叫他老幺,列如林良、張恒這幾個老大哥。
但全隊隻有師父一個人會叫他秋秋,每次不管是生氣了,還是開心的時候都會叫他秋秋。
最常說的話也是“秋秋,很好。”
不同的情況語氣也會有所不同。
誇獎的時候語氣是雀躍的說“秋秋很好”
生氣的時候是帶著怒氣的冷哼說“秋秋,很好。”
語氣毫無起伏,光是聽斷句就知道氣的不輕,和方才灰鸚鵡脫口而出的簡直如出一轍!
沈秋咕咚一聲咽下一口口水,盯著灰鸚鵡挪不開眼。
沈秋心裡原本就猜測他犧牲的那些戰友,師父,會不會也像他一樣變成動物在各種不同的世界裡穿梭,先前那隻黑貓讓他對這個猜測的可信度直線上升。
如今又出現一隻十分像他師父的灰鸚鵡……
瞪著眼珠子的秋八哥張張尖嘴,迫切的想要喊一聲師父。
可嘴巴才張開,就看見板寸男人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來,他手上的灰鸚鵡也蹦也蹦跳著到了後座。
沈秋回過神,連忙又閉上了嘴。
不管灰鸚鵡是不是師父現在都不是詢問的時機。
他隻能忍耐下來,從秦海洋的肩膀上飛到後座,跟灰鸚鵡排拌坐著。
秦海洋的注意力都在副駕駛坐著的人身上,兩人小聲談論著什麼事情,壓根就沒有注意到秋八哥的不同尋常。
等一人兩鳥都係好安全帶後立馬啟動車子離開了機場。
沈秋時不時斜眼看看身邊的灰鸚鵡,顯得有些躁動不安。
但灰鸚鵡卻跟個沒事鳥一樣,仿佛先前那四個字壓根不是他說的,全程麵無表情的目視前方,期間沒看過秋八哥哪怕一眼。
那冷淡的態度讓沈秋十分懷疑他是不是猜錯了……人家一開始喊的就是球球,隻是鸚鵡聲調不一樣所以他聽成了秋秋
沈秋快糾結死了,隻覺得回去的路格外漫長。
他隻能儘可能的把注意力放到前麵兩人身上。
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得知副駕駛坐著的人叫武昌,是都城刑警大隊的警員,之所以來通城是為了追蹤一夥偷狗賊。
沈秋聽到偷狗賊,小腦袋上立馬布滿了疑惑。
偷狗賊刑警隊
偷狗難道不應該歸派出所管難道是狗的身價比較高
秋八哥的小腦袋往前探了探繼續往下聽。
他注意力全被武昌的話轉移走,壓根沒注意到旁邊的灰鸚鵡看著他的眼神帶著∶不忍直視、懷疑和無奈。
秦海洋也隻是在電話那頭聽在都城刑警隊的隊長,也就是他老戰友說,會有刑警來通城辦案,需要他帶著隊裡的消防鳥幫個忙。
但具體是什麼也不清楚,便直接問了武昌。
通過武昌的介紹。
沈秋才算是明白,一個偷狗案子為什麼會讓都城的刑警大隊跨省追蹤。
因為那群偷狗賊偷的都是退役的功勳犬。
一隻退役功勳警犬,一隻退役功勳搜救犬,據說其中的搜救犬就曾是灰鸚鵡訓練出來的,在十年的搜救生涯中,搜救過上百人的性命。
退役下來後經過無數選拔,才確定了領養家庭,結果去了領養家庭還沒一個星期就不見了。
領養家庭第一時間報了警,並聯係了搜救犬培訓基地。
”我們起初以為或許是搜救犬在新家中呆的不習慣,自己跑回家了,可我們調取了監控,發現是有人在領養人家的附近蹲守,一直蹲守到領養人在無人地段鬆開繩子讓搜救犬自由奔跑時,他們就會弄出動靜吸引領養人的注意力。”
比如跳河,被搶劫這種動靜,領養人一聽見就會立馬跑過去幫忙,而被落在原地的搜救犬就會被在旁邊一直守著的人用麻醉針醉倒。等領養人再回來時搜救犬已經不見蹤影。”
“這明顯是有預謀的作案,一開始我們的調查重點放在領養人身上,以為是他的仇敵之類的,但很快我們就接到了第二起功勳警犬丟失的報案。”
”這隻功勳警犬和搜救犬丟失的情形一模一樣。”
沈秋聽完,下意識的看了眼旁邊的灰鸚鵡,恰好撞上對方看他的視線。
沈秋∶?
他看錯了嗎怎麼感覺那鸚鵡剛剛的眼神寫著不忍直視
他還想細看,灰鸚鵡就從容的收回了視線。
武昌又說明了偷狗賊從國道離開都城的事。
“根據我們的偵查,初步懷疑他們的據點在通城的一處深山裡,這也是我們隊長想找你們隊裡消防鳥幫忙的原因。”
“他們參與救火的視頻我們都看過,我們全隊上下一致認為讓他們進入深山搜查偷狗賊的蹤跡,比無人機還更掩人耳目一些。”
都城的刑警隊其實已經鎖定了一名偷狗賊的真實身份,但為了不打草驚蛇讓那群偷狗賊發現不對,中途將偷走的功勳犬換地方,所以他們才選擇跨省追蹤,直接找到他們的老巢先將功勳犬救下來。
說到這兒武昌深吸口氣說,“除了這兩隻功勳犬,我們懷疑這群偷狗賊還偷了其他的退役犬。這些退役犬在役時都為我們人類社會立下了不菲的功勞,沒道理它們退役後我們就不管了,必須要將偷狗賊抓住,將功勳犬安全無虞的帶回”
秦海洋沉吟著點頭,“行,我這邊跟上頭打個報告,將消防鳥外借給你們,我還給你們派個人。
他打轉方向盤,將車子開進消防隊操場。停車後,指著訓練場地將一班消防員虐了個遍的閻峰。
”二中隊的一班班長,退役偵察兵出身,身手能力都毋庸置疑。關鍵的是,咱們這幾隻消防鳥都是衝著閻班長來的,平日裡跟他關係也最好,他的話消防鳥都指定聽。”
武昌眉頭一挑,“可以啊,這樣的人才我很歡迎。”
兩人一前一後的下了車,叫上閻峰一起去隊長辦公室。
沈秋見兩人離開後本想跟灰鸚鵡說會兒話來著,結果人家爪子用力在車窗按鈕上一按,車窗下滑,灰鸚鵡毫不留戀的飛出去了。
秋秋茫然,jpg。
所以這到底是他師父不,要說其他方麵真的很值得懷疑。可他師父能飛的這麼毫不留戀嗎?!
秋八哥帶著滿身的懷疑也飛了出去。
三人兩鳥到隊長辦公室,秦海洋將情況簡單跟閻峰再複述了一遍,然後喊沈秋∶“球球,你出去也要好好聽班長的話知道不,沒有命令不準擅作主張,不然回來就等著被關小黑屋吧!”
猛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正琢磨灰鸚鵡到底是不是他師父的沈秋嚇的一個機靈,縮著的腦袋一下子伸直,在閻峰肩膀上站出了軍姿。
“到”
他用尖銳的聲音大聲喊道。
明顯不正常的樣子讓秦海洋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球球,你今天沒做什麼壞事吧我怎麼感覺你有點心虛”
秋八哥搖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沒事沒事沒事”
他越說沒事秦海洋越懷疑,可現在還在談正事,總不能把武昌拋下去審問小八哥吧。
秦海洋便將這個疑問先暫時壓下,然後再次叮囑沈秋一切行動聽指揮。
秋八哥哐哐點頭。
絲毫沒發現旁邊的灰鸚鵡那雙金色的眼睛裡寫滿了嫌棄。
三人還有其他事情要談,反正小八哥在這兒也沒事,秦海洋就讓他先回去把外派的情況跟其他八哥們提一提。
沈秋磨磨蹭蹭的飛出了辦公室,看著房門在麵前被關上,秋八哥懸在半空中,像是要把門板盯穿一樣。
到底是不是師父呢要不待會兒找個機會跟對方單獨相處試試
或者直接衝他喊師父看他會不會應
沈秋琢磨了半天,覺得還是第一個辦法靠譜。
趴在門板上聽了聽,沒聽見裡麵又談了些什麼,沈秋帶著剛出爐的決定準備去集合小弟們。
結果剛轉頭就對上了一雙金色的眼珠子。
嚇的他渾身的羽毛都炸了起來。
等看清懸停在空中的灰鸚鵡後,更炸了。
“你……”
他剛出口一個字,直接被對方截斷,“你你你你,你什麼你?你以前學的那些是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是吧!你回憶回憶你今天的行為處事,你認為符合一隻八哥嗎?以前的教訓呢?!日子太安逸都忘了
秋八哥嫩黃的尖嘴半張著,很是愣了一分鐘。
回過神來後,滿腦子都是臥槽臥槽臥槽臥槽臥槽!
師,師父?!尖銳的電子音帶著幾分不敢置信,幾分震驚,幾分懷疑和幾分驚喜。
灰鸚鵡,也就是方建國飛到走廊上的窗戶邊站好,恨鐵不成鋼,“你不是都猜到了?”
可猜到是一回事,猜測得到確認又是另外一回事。
上百年了,他已經一個人過了上百年,除了重生成薩摩耶時他回到了原本的世界,看見了已經老去的幾位老大哥,其他幾個世界他都從來沒遇到過同類,甚至整個世界都沒有他的熟人。
先前對黑貓的猜測,對灰鸚鵡的猜測,心裡說的肯定,可其實都帶著些不相信的。
如今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猜測是真的,在他犧牲後不久就跟著犧牲的師父也變成了他一樣,成為動物在不同的平行世界中穿梭。
那是不是代表他的戰友們都走了這條路
已經淡去幾乎看不清五官的人影一個一個自腦海中閃過,最終變成麵前這張毛茸茸的鸚鵡臉。
沈秋深吸口氣,“師父你先跟我來,這裡不好說話。”
沈秋把方建國帶到了小菜地裡。
這個時候廚師大叔和黃爺爺正在備菜,其他消防員出任務的出任務,訓練的訓練基本不會到小菜地來。
菜地裡的幾顆果樹上依舊站滿了通體漆黑的烏鴉家族,包子五個已經從訓練場回來在果樹上站著休息。
聽見翅膀撲棱的動靜,包子從樹上探頭看過來,看見沈秋立馬飛下來迎接他,“大哥回來啦!”
沈秋有些敷衍的跟他貼貼然後就開始分配任務。
“包子幫我看著小菜地,有人靠近就立馬啾啾告訴我好不好”
包子已經發現了大哥身後的大家夥,一邊好奇的歪頭看,一邊乖巧點頭。
“好的大哥大哥放心”
秋八哥繼續敷衍的貼貼,“乖八哥。”
然後帶著灰鸚鵡飛到了果樹頂上。
這是一顆柚子樹,樹冠距離地麵還挺遠,他們談話小點聲也不會被人發現。
樹冠的位置已經被烏鴉兄弟們占據,但沈秋上去衝烏鴉兄弟們一陣啾啾啾,對方衝他一陣啊啊啊。
兩邊雖然都不知道對方說了些什麼,依舊成功的讓烏鴉兄弟挪開了些位置。
方建國全程都看在眼中,一開始的憤怒和恨鐵不成功在這會兒卻是消失殆儘,那雙淡金色的眼中隻剩下滿滿的懷念和慶幸。
緝毒警很危險,早在他們選擇成為緝毒警的時候就知道了。
可看著身邊的戰友前輩一個個離去,即便有些事心知肚明卻還是難以接受。
方建國死的那一年四十九歲,他24歲警校畢業選擇成為緝毒警在邊境紮根,這一紮就是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他就隻收了沈秋這麼一個徒弟,一把手將這個徒弟從青澀對業務的不熟練,帶到可以獨當一麵。
然而他快退休時,唯一的徒弟死在了任務收尾中,毒販伏法,可徒弟卻再回不來了。
沒人知道他當時有多難過,有多不能接受,他甚至曾一度想過,當初如果沒將沈秋收進隊中而是直接退回去,那這個年輕人的生命就不會定格在二十八。
所以當他犧牲變成了動物在世界徘徊的時候他就在想,他自己都變成了動物,那他徒弟、他死去的戰友前輩是不是也變成了動物
他開始試探每一個能接觸到的動物,因為深知他們這群人的脾性,就算變成動物肯定也離不開警局,離不開公職機關。
所以他開始在不同世界裡的警局、消防隊、派出所徘徊。隻要是有希望的地方他都去過,隻要是能遇到的聰明動物,他都試探過。
可幾十個世界過去了,他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成百上千年。他也沒能找到哪怕一個熟悉的身影,甚至連同類都沒看見過。
在從戰友口中聽到關於消防八哥的事情時,他並沒有報任何期待。這些年聰明的動物他見過不少,會給自己找工作的也不僅僅是像他這種擁有人類智慧的。
所以一開始他隻把消防鳥當成普通動物看待,直到看見對方在聚眾跳河那件事中跟那個死者的對話,
方建國終於有了一種感覺∶他或許找到了他想要的。
於是他了解了當時的農民工討薪事件,將所有跟消防八哥有關的視頻全部看了無數遍,甚至在得知那個惡意剪輯的網紅在都城後,他想辦法找到了對方的地址,聯合刑警隊的朋友將那個網紅逮住。
之後他沒再見過消防八哥,但心裡已經根據對方的名字猜測了八哥的身份。
他想了好幾個人,最終將目標放在沈秋身上,並琢磨著來通城親眼看看這個極有可能是他同類的消防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