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謂行回答:“您說的話我從來都沒有質疑過,我是很好奇您為什麼對葉九月這麼奇怪,但我問過好幾遍了,您都沒回答。”
夏教授一怔,想起來確實是這麼回事。
隻是過於敏感了。
平時並不會這麼敏感,並不會這樣思考問題,隻是當有些慣性的思維模式在一個瞬間決定顛覆之後,就會全部亂套。
當一個猜疑出現之後,就會有無數個猜疑。
在見到和亡妻長得一模一樣的葉九月之前,夏問之從來沒有猜疑過夏秋的繼母,現在名義上麵的太太,陳熙。
自然也不會平白無故去懷疑夏秋的身份。
夏問之是看著夏秋出生的,確切一點說,是看著夏秋的母親秋楚言因為難產而過世的。
那個時候他們過得不容易。
沒有人理解、甚至沒有人尊重他和秋楚言的結合,理由非常無聊,因為他剛進研究所的時候被秋楚言帶過一陣子,所以秋楚言在名義上算得上他的老師,又比他年長九歲。
僅此而已。
夏問之17歲遇到秋楚言,18歲表白被拒,堅持不懈地追了一年多,什麼招兒都用了,噓寒問暖、抓螢火蟲、送小兔子、拉小提琴、寫詩、情書、唱歌、畫像、燒廚房、做玩偶、追前跑後。
隻要秋楚言多看他一眼,他能偷偷地樂好幾天,因為他聽其他人說以前也有人追秋楚言,但她一眼都不多看,怎麼說自己都比其他人更有優勢。
哪怕他懷疑秋楚言看自己的眼神像“你腦子出問題了”。
是出問題了,問題太大了,若非如此,我怎會如此地熱情,怎會令我的心不再願意屬於我自己?(摘自夏問之情書)
秋楚言回的信上隻有一串省略號。
彆人給秋楚言寫情書,秋楚言從不回信的。
怎麼說,她都對我與眾不同。夏問之盯著那六個點看了三個小時之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夏問之打小其實挺有點兒傲氣,一直覺得天分比所謂的努力有用多了,第一次覺得努力有用還就是他終於努力地把秋楚言追到了。
絲毫不誇張地說,秋楚言主動親了他臉頰一下的時候,他真的聽到了全世界都在放煙花的聲音。
然而,其他人開始搗亂了。
家人堅決反對,單位裡也無法接受,甚至領導還在私下裡輪番做工作,可是這些人根本說不出任何一個有道理的道理。
除了“秋楚言是你的老師,比你大那麼多”/“你是夏問之的老師,他比你小那麼多”/“你倆這是亂了倫常”之外,沒有任何道理,而這兩句話本身的存在在這個年代也根本沒有道理。
實在要說“道理”,夏問之能幫他們說出一個真正代表他們這麼激烈反對的立場的道理:其實年齡問題隻是一個幌子,真正的原因是當時的研究所所長想娶秋楚言,在所裡工作的副市長女兒想嫁給夏問之,僅此而已。
亂的隻是那些人意淫出來的倫常而已。
夏問之直接把這些話都說了出來,還說了不止一遍,所以引起了這些人更激烈的反對,畢竟許多人都是這樣,被說穿了不堪入目的心事就難免會惱羞成怒。
那個時候夏問之還很年輕,說是說前途無量,卻到底還人微言輕,秋楚言也沒有背景,甚至沒有家人,於是最後這些人用了直接又常見的手段,以公事的名義把秋楚言調去了邊疆很偏僻的地方,沒個三五年出不來,或許過了三五年還是出不來。
夏問之寫完一封把所有涉事人員都罵成狗的辭職信就追過去了。
國家培養夏問之這些年,也不是他寫個辭職信說不乾就不管了的,最後搞來搞去,上麵得知真相都無語了,哭笑不得地下了個“婚姻自由”的批示意見,才把這事兒給解決。
但秋楚言已經接手項目,臨時再調回去也不好,上麵乾脆把夏問之一起調過來。
本來這邊境的研究所就很缺人,條件太差,沒人願意來,一般各地研究所沒深仇大恨也不會強行把人調過來——秋楚言那就真是有些人惱羞成怒、公報私仇了。
在秋楚言來之前,這研究所裡稀少的幾個人還都是本地湊數的。
所以夏問之願意留下來,這事兒令上頭還挺高興的,擱古代可能當場賜婚那種。
無論如何,小夫妻倆在當地過了幾年,結了婚,有了孩子。
然後,秋楚言在生產時過世了。
這麼多年來,夏問之一直對夏秋心存愧疚,因為他直到夏秋快滿一歲了才“原諒”夏秋,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麼個兒子。
他起初根本不想看見夏秋,偏執地覺得不生這個孩子就不會害死秋楚言。
渾渾噩噩地處理完秋楚言的後事,渾渾噩噩地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夏問之好不容易打起了精神,卻是躲進了實驗室裡麵沒日沒夜地研究他和秋楚言還沒有研究完的資料。
他不知道除了這樣之外還能怎麼辦。
他甚至試圖研究他一直視之為荒謬的時空逆轉。如果時空能夠逆轉,他就不追秋楚言了,她就不會死了。
那段時間都是同事的女兒陳熙在照顧繈褓之中的夏秋。
陳熙是當地人,比夏問之年紀還小,那時候還是個小姑娘,偶爾來研究所送飯認識的,從此老愛跟在秋楚言身後邊兒打轉,嘴特甜,姐姐前姐姐後,纏著問外麵的世界。
秋楚言不是個很愛交朋友的人,但又覺得陳熙求知的樣子有點兒可憐,漸漸也拿她當妹妹看了。
最後還是陳熙衝進實驗室裡麵拽出夏問之又打又罵,罵到後麵泣不成聲,求他看看他和秋楚言的孩子。
那是夏問之第一次抱夏秋。
陳熙的話令他突然醒悟過來了。
這是他和秋楚言的孩子,是秋楚言生命的延續。
如果這個孩子出了事,秋楚言會很難受。
可是夏問之不知道該怎麼照顧孩子,那個地方幾乎和外麵隔絕,當地婦女養孩子的風格十分彪悍。
還好有陳熙。
一直都是陳熙在幫忙照顧夏秋,照顧得十分儘心。
他是很感激陳熙的。
後來夏秋學說話,整天追著陳熙叫媽媽。
夏問之幾次想和夏秋解釋他媽叫秋楚言,都被陳熙阻止了。
陳熙說小孩兒不會想太多,小孩兒隻會難過,隻會在沒有母親的痛苦中成長。再者,當夏問之調回去之後,其他人知道夏秋是他和秋楚言的孩子,不知道又會對夏秋議論多少,這樣對夏秋的成長非常不好。
再後來,夏秋也該啟蒙了,夏問之這才決定申請調回去,畢竟這裡的教育環境對夏秋來說很不好。
夏秋雖年幼,但也能說能想了,一聽要和“媽媽”分開,當場就坐地上嚎啕大哭。
陳熙也哭。
倆人抱頭痛哭了大半個小時。
夏問之被他倆哭得頭疼。
再後來,夏秋哭累了睡著了,陳熙對夏問之提議假結婚。
她說她願意接受這樣的關係,她從沒想過取代秋楚言姐姐,她不在乎這些,她隻想好好照顧夏秋,她已經把夏秋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孩子。並且她也有私心,她也想借著這樣的婚姻關係跟夏問之遷到城市裡麵去,她不想再生活在這偏僻的地方,她想去見外麵的世界。
夏問之獨自望著沉睡中偶爾還叫“媽媽”的夏秋,思考了一整夜,最終與陳熙達成了這個交易。
這些年,陳熙不負她當初的話,真的將夏秋當親生孩子一樣在照顧。並且陳熙很聰明,加上那個偏遠研究所的消息封閉,周轉之下,其他人都以為夏問之當初還是跟秋楚言掰了,跟陳熙生了夏秋。
而現在,葉九月的出現令夏問之開始從頭審視整件事情。
他不相信巧合,他隻相信概率。
他還相信秋楚言說過的一句話。
她說,人很難憑空產生懷疑,所以一旦發生,與其乾想,不如直接驗證。
他將夏秋和自己的DNA檢測樣本送去了靠得住的地方,但結果沒有這麼快出來。
他在等待著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