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趁著葉九月回校找陸西南吃散夥飯,沈謂行再度潛行來到醫院與他的夏老師(疑似泰山大人)見麵。
他的夏老師(疑似泰山大人)見他又來了, 且“調查葉九月身世的任務”毫無進展,便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多看了他兩眼。
(刪除)說實在的,有時候夏問之覺得沈謂行太熱絡了。(刪除)
沈謂行心想,或許是我責任心太重,或許是我太習慣於自省,或許是我的錯覺, (劃掉)或許是我心虛(劃掉)——
總覺得老師看我的眼神像寫著“這點事情你也辦不好你不配跟我崽在一起”。
這一定是錯覺,畢竟他還不知道我跟他崽在一起。
但他早晚會知道。
老師會打死我嗎?
讓他打兩下也沒事, 反正不會比我爸打得狠。
那老師會打葉九月嗎?
這不能打。
老師萬一罵我,說他救了我跟我姐, 我卻搞了他兒子, 我要怎麼說?
我就說,事已至此,您就認了吧。
——會不會氣死老師?
還是得換個委婉的方式。
但他一不能打葉九月,二不能拆散我和葉九月。
沈謂行一邊安排全套後續, 一邊心虛地避開夏教授的眼神。
但專業演員也有失誤的時候。
沈謂行一個沒走好位,再度看到了夏教授的眼神。
說起來, 你還把你崽弄丟了呢, 事情就是從你這裡亂套的,我都不知道你究竟能有什麼理由把自己的崽給弄丟。你看我有什麼用, 你敢這麼看葉九月嗎?你試試看你讓他跟我分手他是會選我還是會選你。
物極必反·做賊心虛·緊張到極致以至於開始在忘恩負義並欺師滅祖的罪孽邊緣伸jio的沈謂行非常叛逆地想。
還好本來也沒有指望他。
夏教授這麼想著, 擱下隋冬送來的葉九月的履曆, 又打開私家偵探剛剛發過來的資料。
葉九月是被現在家庭領養的孤兒。
寒冬臘月的時候,他被人遺棄在當年秋楚言過世之地的鄰省的一間孤兒院門口。
夏問之的目光重新回到葉九月的照片上麵。
那張,和他此生摯愛一模一樣的臉。
沈謂行勉強從罪惡的懸崖勒馬,猶豫再三:“老師——”
“我有事,你先走吧。”夏問之說。
沈謂行一怔:“老師?”
夏問之冷淡且不悅地重複了一遍:“我有事。”
沈謂行知道他的脾氣,猶豫一下就出去了,還幫他把門關上。
夏問之低著頭,手指有點兒顫抖地摸上屏幕上麵的葉九月的照片。
他還不能百分百地確定。
但他已經有了覺悟。
半晌,夏問之佝僂著腰,低垂著頭,痛苦地反複摩挲著葉九月的照片,淚水都堵在眼眶裡麵,出不來,又回不去。
——我做了什麼?
他在心中反複這麼問自己。
——做了在這個世界上麵最愚蠢的事情。
他在心中這麼回答自己。
沈謂行沒有離開,他站在病房門外,竭力想聽出點裡麵的動靜,但好半天才聽到夏問之說話的聲音,還聽不太清。
夏問之深呼吸,接了響起來的手機。
他已經恢複了平靜,甚至是反常的平靜,聽完了對方說自己和夏秋DNA的檢測結果,回答:“謝謝。”
病房外傳來沈謂行的聲音:“師母,你來了。”
陳熙問:“怎麼站在門口?”
“我剛看過老師,準備走,這不正好碰上師母您了。前段時間忙,一直也沒顧上問候您,就想和您多說幾句。”沈謂行嘴甜地說。
他直覺夏教授這反應不正常,甚至懷疑對方的心裡已經有很多數了,就是不知道剛才怎麼突然趕人。
總之先幫忙打個掩護,也給病房裡麵的夏教授一個提醒。
陳熙習慣了沈謂行的熱絡,也沒想多,說:“知道你忙,小秋也說了。”
沈謂行順著話道:“說起小秋,他人呢?老師還住著院,我聽小唐說他又飛走了?公司裡好像沒事找他。”
哪壺不開提哪壺!
提起這事兒陳熙就能氣死。
那天她當場要求夏秋立刻和經紀公司女高層斷絕關係,結果夏秋把撒嬌拖延時間這套用回她身上,最後還當天晚上就跑了,說是說去當麵和那女人斷絕關係。
陳熙在心裡嗬嗬了一聲,麵上不動聲色:“我也不懂他。最近你沒怎麼管著他,他整個人都野了。”還歎了一聲氣。
沈謂行沒跟以往一樣把這句話朝心裡麵去,自然也不會再和以前一樣趕緊保證以後多盯著夏秋。
他隻是順著話頭說:“圈裡是事兒多,師母你多說說他。”
陳熙看他這姿態,覺得也是徹底指望不上了,卻並不表露,隻是笑著去推病房門。
沈謂行忙跟著進去,見夏教授靠在病床上麵看書。
陳熙問了幾句好,夏教授也沒怎麼答。
倒是陳熙習慣了,擱下包,提著有點兒涼了的飯菜去外麵找微波爐。
她一出去,演員沈謂行就脫下偽裝,緊張地看向夏教授。
夏教授越正常就越不正常啊!
夏問之也知道輕易是趕不走這黏皮糖了,便使個眼色。
沈謂行去門口看陳熙拐過走廊的背影,跟拍諜戰片似的,回頭神秘道:“走遠了。”
夏問之示意他把門敞開過來,用很小的聲音說:“從現在開始,不要對任何人提葉九月,不要讓陳熙看見他,也不要再來試探我,當沒事發生。”
沈謂行驚訝地看向夏問之。
不是因為夏問之的話,而是因為夏問之的表情。
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從夏問之的臉上看到絕望與瘋狂交織的表情,臉頰隱約地抽搐。
夏問之並不是演員,而這種表情不是普通人會露出來的。
沈謂行怕鬨出大亂子,心一橫道:“老師,你和葉九月究竟是怎麼回事?”
夏問之反問:“你不是很清楚了才來試探我?”
沈謂行尷尬道:“我知道的不多。”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夏問之的聲音很冷淡。
沈謂行猶豫了一下,說:“我需要。我要保護九月。”
夏問之一怔,反應了幾秒鐘,有點兒疑惑又有點兒探究地看著沈謂行。
沈謂行硬著頭皮暗示:“老師你這麼聰明,你肯定知道我的意思。我以後就要保護他,他也同意了。”
“……”
夏問之不想知道!
沈謂行發現他夏老師的眼神有了轉變。
沈謂行是演戲的,常觀察與揣摩人的表情,而夏問之質疑和審視他的表情很明顯。
是一種不信任。
不是對他自稱和葉九月關係不一般的質疑,而是質疑他是否陳熙同夥的質疑——沈謂行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冒出這樣的猜測,幾乎是一種直覺。
事情終於從一百個猜測中找出了一個方向。
這事兒和師母——和陳熙有很不好的關係。
老師不是故意遺棄葉九月的。
沈謂行又想起那三張檢測報告,以及華臨那看了不知道幾千集家庭倫理/後宮爭鬥/民國內宅狗血大戲之後得出來的腦內劇場。
——華臨再這樣下去就廢了。沈謂行心想。回頭要排除華臨開個群,張羅下給華臨相親。
有對象包治萬病,心裡就踏實,乾什麼都有底氣。有對象的沈謂行謎一樣地這樣想。
“算了,”沈謂行先說話了,“我不追問你的打算,老師。我不知道我猜的對不對,可能猜錯了。但無論如何,你彆乾出一些傻事來。”
沈謂行沒用過這樣的語氣對夏問之說話。
這些年來,他一向敬夏問之如師如父,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用近乎命令的語氣對夏老師說話。
非常逾越,但不得不這樣。
“具體什麼隱情我也不知道,但你剛才的表現太嚇人了,讓我覺得你想報複社會。”沈謂行單手扶住病床頭的床欄,稍稍前傾身體,以一種有威懾性的姿態警告夏問之,“但你不能這麼做。”
“……”
病房裡麵很安靜。
窗外很熱鬨,紛紛揚揚地飛著雪。
沈謂行與夏問之就這麼對視著,誰也沒打算讓誰,以兩個成年男性的姿態對峙。
半晌,夏問之有點嫌棄地說:“你戲拍太多了。”
“哎?”
整段垮掉。
夏問之彆過頭去,嫌棄到徹底不想看他,說:“這是法治社會,你以為我想乾什麼?”
沈謂行:“……”
夏問之一想到他跟葉九月的關係,整個人都要嫌棄到窒息。
夏問之從沒以沈謂行姐弟倆的恩人自居過。
他一直覺得,當年那隻是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順手做的事而已。
但在這一刻,他遏製不住內心中的想法:我救了你,你搞我兒子????我要是打算殺人的人,我不第一個打死你???????
……
由於進化之後的夏問之2.0如今對人性充滿質疑,沈謂行不得不自證並非陳熙派來的臥底。
他找了個看不出是病房的牆靠著,向葉九月發去視頻申請。
過了一小會兒那邊才接通,葉九月問:“什麼事?”
“你在洗手間裡?”沈謂行沒話找話聊。
“我在西南寢室等大家一起出發呀。”
葉九月委婉地提醒他突然視頻是他在搞事才令自己不得不頂著陸西南“臥槽接個視頻還神神秘秘你那什麼鬼男朋友見不得人啊是不是又跟隋冬似的”吐槽躲這兒來,現在他還能聽到洗手間外的寢室裡那幾個同學在起哄自己,心情十分微妙。
居然第一反應不是想吐槽“好羞恥py啊/無聊”,而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好可怕啊!葉九月在內心中給自己P上一個呐喊表情。這個莫名不好意思的自己真是太特喵的可怕了!
沈謂行挑眉笑道:“以前你就直接掛斷了,現在還特意躲起來接啊?”
葉九月逐漸習慣他這自己發糖自己吃的行為,說:“哦。”又問,“到底什麼事情呀?”
“問你們決定好去哪兒吃沒,大概幾點散場,我接你,這大半夜冷。”沈謂行說。
葉九月回答了本市五星酒店的名字,並且補上一句:“天降橫財,西南請客。”
陸大爺的金錢觀念非常瀟灑,左手要錢右手散財。
沈天大大裝作沒聽出葉九月的揶揄,哈哈笑了兩聲,心裡想,吃完這頓,陸西南這傻子再彆想從自己手裡拿到一毛錢的紅包了。
天天領葉九月去吃麻辣燙,回頭請其他同學去大酒店,嗬嗬。
被晾著的夏問之用非常緘默的寒冷射線嗖嗖打衛星。
沉浸在二人世界的沈謂行終於想起自己的目的,悄然用手指捏住攝像頭,把手機屏幕扭向夏問之。
夏問之就看到了一直在和沈謂行“打情罵俏”的人確實是葉九月。
葉九月一臉無辜地朝著他問:“怎麼看不見了呀?”
沈謂行把手機扭回來,鬆開攝像頭,道:“剛有人,我嚇了一跳,捂錯地方了。那行吧,差不多到點兒了我聯係你,去接你。對了,彆給陸西南省錢。”
又非常宮鬥地道,“就請你吃麻辣燙,請其他人吃酒店。”
昏君執迷不悟地說:“因為我喜歡吃麻辣燙呀。”
他巧言令色,我忠言逆耳!
宮鬥失敗的沈謂行“哼”了一聲,說:“那先這樣。”
葉九月點點頭,結束了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