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正好是放學的時間,趙穗穗、趙景程還有陸洲三個小孩正爬樓梯回家。
剛走到樓梯上,他們就聽見樓梯上麵傳來搬東西的動靜。
三人走上去一看,正好看到幾個穿著綠軍裝的戰士在往對麵房子裡抬櫃子。
趙穗穗還在門口看了兩眼,進自己家裡後,忍不住問馮荷:“媽媽,對麵那些叔叔在乾什麼呀?”
馮荷一邊盛飯一邊回答她:“哦,對麵伯伯的家人們要搬進來了。”
趙穗穗仔細想了想,發現她對對麵鄰居一家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印象。
記憶裡好像對麵也搬進來了一家人,但是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存在感?
啊不對,在對麵鄰居搬進來不久後,好像沒多久後媽也出現了!
趙穗穗不確定後媽過來的具體日期。
但應該快了!
趙穗穗頓時神色一凜。
媽媽,危!
*
趙穗穗猜測得沒有錯,這會兒林娟確實已經在火車上了。
她所在的縣城並沒有直達的火車,林娟在兩天時間裡轉了兩趟車,才終於坐上了這趟前往鬆南的火車。
她買的是火車坐票,一路都是這麼坐著過來的。
兩天的奔波,讓七歲的張盼娣和兩歲的張文林兩個小孩小臉蒼白,俱是一臉疲色。
唯有林娟,疲憊的麵容根本擋不住她眼中的火熱。
火車在一個站點停下。
車廂裡有拎著行李下車的旅客,也有拿著大包小包擠上車的人。
林娟對麵位置的幾個人正好到站下了車,座位瞬間空了下來。
但很快,她就見一個孩子機靈地爬到了對麵的座位上,伴隨著一個女人的大嗓門:“彆擠彆擠,有小娃娃呢,擠到娃娃可咋辦?”
林娟抬眼看過去,正好見到一個村婦打扮的粗俗女人。
她頭發亂得像雞窩,背上背著一個大背包,胸前捆著一個一兩歲的孩子,兩隻手也不閒著,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除了先坐到座位上的那個孩子外,竟然還有兩個孩子一左一右抓著她的衣服。
“這裡有座,你們快坐進去!”女人催促著剩下的兩個孩子座位裡走。
見三個孩子都坐下來,女人才做到座位外側,把背上和手裡東西都放下。
女人東西很多,亂糟糟地堆在腳邊,甚至還擠占了林娟腳下的空間,這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林娟忍著嫌惡掃過去,看見女人腳邊竟然還放了一隻雞窩,裡麵關著兩隻活雞......
活雞在籠子裡不安分地動著,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
林娟捂著鼻子,抱緊了懷裡的小兒子張文林。她有點不想和這鄉下女人坐在一起,但想著明天早上就要到了,忍一忍算了。
“哎呀媽,可算是坐下了,這坐幾趟車可真遭罪!”女人坐下後喘了幾口氣,自顧自地說著。
林娟輕飄飄地看她一眼,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來來來,你們都喝幾口水。”女人從背包裡拿出一個水壺,“這可是俺特意從車站裡灌的水,這城裡的水喝起來可比咱井裡的甜咧!”
林娟因為女人沒見識的話忍不住在心裡輕蔑一笑。
但她視線隨意掃過女人放在桌上的水壺時,卻忍不住一頓。
那是......軍綠色的軍用水壺!
這年頭,軍用水壺可不是誰都能擁有的,能有的人家裡絕對得有個當兵的人。
而在林娟家,雖然**在當兵,但是她家也是沒有軍用水壺的。
這個軍用水壺讓林娟不由得重新審視起對麵的女人來。
依舊是那副不修邊幅的農婦模樣,帶著四個孩子,大包小包的東西,還有這趟終點站是鬆南市的火車......
麵前這個女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想想也正常,這時候工農群體龐大,部隊裡大部分軍官都是農村出身,妻子是大字不識的村婦也正常。
但對麵女人軍人家屬的身份還是讓林娟的態度變了變。
她臉上重新掛起了笑容,主動和對麵的女人搭起話來:“大姐,你這不會也是要去鬆南部隊的吧?”
女人正在喂小兒子喝水,聽到林娟的話,抬起頭看過來,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笑了:“嘿,大妹子,你怎麼知道俺要去那裡的?”
林娟指了指她放在桌上的水壺,笑著說:“你這水壺告訴我的,而且啊,我和大姐你一樣。”
“哎喲,這可真是湊巧了!”女人爽朗一笑,“俺叫張桃花,俺男人何剛是二團三營的營長,俺這次就是過去隨軍的!”
林娟不清楚**在幾團幾營,但張桃花男人的營長職位顯然是比**剛升上來的要高,這讓林娟對張桃花又稍微熱情了一點。
“我叫林娟,我男人叫**,是個副營長。”林娟也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
“林娟妹子,你這是去隨軍還是去探親呢?”張桃花看著林娟帶的東西不多,有些好奇地問。
“是去隨軍呢。”林娟回答完又歎了一口氣,接著說,“唉,我家裡那邊的情況......”
林娟低聲和張桃花說起了自己在張家的遭遇,什麼婆婆霸占兒子的津貼後不給她們母子三人飯吃;兒女在家裡被動輒打罵;生病了連一分錢都不肯給......
張桃花是個熱心的人,聽得那是一個義憤填膺,在車廂裡就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引來周圍不少人往她們這邊看。
林娟覺得張桃花這般粗俗的樣子有點丟人。
但她想到去部隊後可能還需要張桃花的幫助,便忍下了。
張桃花罵完後,情深意切地抓住林娟的手說:“林娟妹子,你放心,等俺們隨軍到了部隊後,那日子肯定會好起來的!”
林娟忍住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來的衝動。
她剛剛可是看見張桃花坐下後又摸了幾把籠子裡的雞,手裡都沾著雞屎的味道......
“唉,你這沒說俺都還沒看出來,原來林娟妹子你也是農村的。”張桃花稀罕地說,“我上車時看你坐在對麵,還以為你是城裡的妹子呢!”
林娟聞言尷尬地笑了笑。
張桃花的手還抓著林娟的不放。
林娟終於有些忍受不了了,將手抽回來,對張盼娣說:“盼娣,你不是說要去廁所嗎?我現在帶你去。”
說完又對張桃花說:“張大姐,我帶我女兒去廁所,你幫我看著點啊!”
張桃花立馬答應,朝她擺擺手,熱情地說:“你去吧,俺都幫你看著呢!”
林娟拉著張盼娣一到火車上的洗手間時,就立馬擰開水龍頭不停地搓著手,想把手裡的那股雞屎味給洗掉。
張盼娣還真去上了個廁所,出來時看了林娟一眼,然後小聲地問她:“娘,你剛剛為什麼要說謊啊?”
林娟一頓,視線盯住怯怯的張盼娣。
她剛剛說的也不全是假話,隻不過誇大了一些事實而已。倒是沒想到,張盼娣竟然會這樣問她。
林娟重生後就一直很有自己的主意。
她明白自己身邊沒有可靠的人,做什麼事都是自己做好決定後就立馬去做,從來沒有和彆人商量的。
更何況,她的兩個孩子存在感都不怎麼高。
張盼娣膽小怕事,從來都是低著頭說話。張文林才兩歲,因為她的長期忽視,現在連話都說不太全。
林娟倒是沒想到張盼娣竟然一直把她做的事默默看在眼裡。
不過,張盼娣的話倒是警醒了林娟。
她突然意識到麵前的這個女兒已經是能記事的年齡了,她必須得重視起來,免得壞了事。
林娟臉上的表情變了變,把張盼娣拉到車廂連接處一個無人的角落。
說話前,她還特意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後,才開口:“盼娣,你要記住剛剛我說的那些話,以後無論誰問你我們家以前的情況,你都要按照我說的話那樣說,知道嗎?”
張盼娣有些不明白,她鼓起勇氣繼續問:“為什麼啊?”
“因為隻有這樣說,咱們以後才會有好日子過,知道嗎?”林娟回答,說完又恐嚇了一句,“難道你還想過之前那樣的日子?”
張盼娣立馬驚恐地搖了搖頭。
她一點也不想回到之前爺奶不疼,親娘不理,吃不飽飯還被隨時打罵的日子。
“所以,你要乖乖地按照我說的話去做,知道了嗎?”林娟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伸出手摸了摸張盼娣頭上枯黃的頭發。
張盼娣立馬點了點頭:“好。”
第二天一早,火車終於駛入鬆南站。
林娟和張桃花帶著大包小包和幾個孩子擠下了車。
她們隨著擁擠的人群到了站台上,張桃花在原地張望了一會兒,感歎:“哎呦我的天,著火車站可真大咧!但這怎麼出去啊,俺又不認識路啊!”
林娟沒有像張桃花一樣表現出這麼一副沒見識的模樣。
她可是見證過未來發展有多快的人,以後比鬆南火車站氣派的火車站可多得是。
好在她們擔心找不著路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順著人流走了一會兒,很快就見到一個穿著綠軍裝的戰士找過來了。
“您好,請問是張桃花同誌嗎?”年輕的戰士走到張桃花麵前問道。
“誒,是俺是俺。”張桃花應道,“你怎麼知道俺的名字?”
“張桃花同誌您好,我是何處長那邊交代過來接您去部隊的。”年輕的戰士敬了個禮,隨後爽朗一笑,“至於怎麼認出您的,那時因為何處長給我看過您的照片,我認人的本領還算可以。”
“這敢情好!”張桃花也笑了,對著林娟說,“不虧俺特意打了個電話給俺家老何,說他不讓人來接俺,俺就不來了!”
戰士接過張桃花手裡的一些東西,正準備帶路時,又看到張桃花旁邊的林娟,便問道:“張嫂子,這位是?”
“誒?你不認識她啊?這是林娟,她男人也在你們部隊,也是過來隨軍的。”張桃花解釋了一句,“你不是來接我們的嗎?”
戰士聽到張桃花的話,摸了摸後腦勺,說:“我並沒有接到過來接這位林嫂子的任務。”
旁邊的林娟尷尬一笑。
“那林娟妹子,是不是你男人過來接你啊?還是安排了彆的戰士?”張桃花忍不住問。
張桃花的追問,險些讓林娟臉上的笑容都要掛不上了。
張國偉現在出任務去了,怎麼可能過來接她?而且他信裡也沒說會安排人過來接她,也不知道是沒想到還是不在意!
“我男人現在不在部隊。”林娟臉上擠出笑容回答,“也不知道有沒有人來接,我能和你們一起過去嗎?”
過來接人的戰士倒是知道並沒有其他人過來,但他也沒說破,隻是回答:“林嫂子,當然可以。”
兩個大人帶著六個孩子跟著前頭扛著行李的戰士往外麵走去。
林娟一手抱著張文林,一手牽著張盼娣跟在後麵,心裡卻開始埋怨起張國偉來。
要是她沒剛好在火車上碰見張桃花,那豈不是下了火車之後,還得自己找法子去部隊?
張國偉做事實在是不體貼,也不怪她前世對他生出那麼多怨氣,反而被錢青山那個渣男三言兩語給哄騙了。
*
張桃花、林娟一行人很快坐上軍車,前往鬆南部隊。
依舊是要在門口進行登記。
林娟還記得上輩子自己在門口登記時丟了很大的臉,這次特意把所有的的材料都牢牢地捂在胸前,登記時很乾淨利落地遞了過去。
而張桃花就不一樣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在門口還得登記。
何剛給她寄過來的材料她都是隨便塞到了某個角落,她拿過來的行李本來就整理得亂七八糟的,這會兒要翻找出來,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娟看著張桃花把所有的東西都倒出來翻找了著,期間還因為手忙腳亂不小心把雞籠地打開了,兩隻雞撲騰著跑了出來,引得幾個小孩忙著抓雞,可真是雞飛狗跳的場麵。
林娟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很強的優越感,覺得自己個張桃花果然不是一路人。
不過她還是蹲下來,忍著嫌棄幫著張桃花一起找。
在部隊門口耽誤了好一會兒,張桃花終於找到了證明材料這些,成功完成登記。
兩人分彆由兩個小戰士帶去家屬院那邊。
越往家屬院那邊走,林娟越覺得有幾分不真實。
她真的重新踏入了這片土地。
上輩子的林娟也來過鬆南部隊,不過她不是過來隨軍的,她是過來找**離婚的。
那時的她急著想要嫁給錢青山,在信裡催促過**好幾次離婚的事,但對方並不當一回事。
**那時同這輩子一樣,也寄來了隨軍報告,讓她帶著兩個孩子過來隨軍。
但那會兒的林娟怎麼可能願意,眼見著**不把離婚當回事還想讓她去隨軍,林娟就有些急了,乾脆去找村支書打了介紹信,買火車票去了部隊裡,準備大鬨一場。
那時的她滿腦子都想著離婚,也沒關注這部隊裡的事。
她記得她一到部隊就被帶進了招待所裡,帶她去的戰士並不清楚她的來意,隻說讓她安心住在招待所裡,等到**任務結束就能見到他了。
林娟那時在招待所裡等了好幾天,等得都快要不耐煩了的時候,終於等到了消息。
一個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的消息——**犧牲了。
她那時是先是震驚了一會兒的。
她雖然滿心想著要和**離婚,但也沒惡毒到盼著他死掉。
但震驚過後,她又突然想到,既然張國偉都犧牲了,那也意味著她沒必要和他離婚了,她可以嫁給錢青山了!
再後來,部隊這邊派人過來慰問她,說了什麼她不記得了,隻記得給了很大的一筆撫恤金。
林娟第一次看到那麼多錢,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在部隊裡繼續逗留了幾天後,她才帶著**的骨灰盒和那比撫恤金回了家。
不久後,她就和錢青山結了婚。
可恨的是,她那時看不清楚,本來在她和**鬨離婚時,錢青山都表露出躲著她的跡象了。後來還是她回去後,錢青山得知她手裡捏著的錢時,才湊過來說要娶她。
林娟覺得自己上輩子可真傻,竟然眼皮子這麼淺。
那點撫恤金算什麼,要是能留在這部隊裡,那能擁有的可就太多了。
張桃花和林娟兩人分到的房子並不在一處,到了家屬院後,兩人就分開了。
林娟打量著家屬院裡的兩層小樓房,在心裡不由得感歎,這部隊裡的生活條件可比鄉下好得多了。
這會兒他們鄉下大多可都還是用土磚壘起的房子呢,房頂還蓋著稻草。
屋子裡透不進光,常年潮濕陰暗,下雨時還時不時漏雨,哪有這裡的房子住的舒服!
**分到的房子在二樓,因為他職務等級不算高,所以分到的房子麵積也相對小了一些。
林娟帶著兩個孩子上樓進了屋。屋子裡是透光的方格玻璃窗,粉刷成白色的牆壁,還有平整的水泥地板,和她們之前住的地方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娘,這真的是我們住的屋子嗎?”張盼娣看呆了,完全不敢置信地問林娟。
林娟可是知道以後的房子是怎麼樣的,對這套分來的小屋子並不十分看得上,但想到她們現在的情況,能住進這樣的房子已經是做美夢了。
“嗯,這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林娟對著張盼娣肯定道。
她現在就是盼望著**這輩子在任務中不要出事了,最好能平平安安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