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樞密使兼任神策右軍中尉王守澄王相國正在北衙和閒廊飛龍侍者譚公公商談,忽然聽軍士稟告,“神策右軍虞候司副都指揮嶽奇請見。”
王守澄有些意外,他看了看滴漏,已經很晚了,今晚又沒有安排這個嶽奇值夜,他來乾什麼?神策右軍主將是神策中尉,副將是中護軍,而第三把手就是都虞侯了,負責對外偵查軍情,對內執掌軍紀,權威也是極重的,而且都虞候由於職權重要,是由皇帝直接指派、不歸神策中尉管轄,是以這個三把手要比二把手副將中護軍更加位高權重,也深為神策中尉乃至上下將官所忌憚,神策右軍的都虞侯是仇士元,這個嶽奇就是仇士元的義子。
對於嶽奇,王守澄並不是很熟悉,畢竟王相國既是朝廷內樞密使,交通內廷與外朝的聯係,乾預朝政,參讚軍國大事,又要陪天子,還要總督神策右軍軍務,畢竟很忙的,這個嶽奇王守澄隻是尋常見過,每次仇士元都在他麵前誇讚嶽奇,說他精明任事,很是得力,年紀輕輕就當做副都指揮,也算是右神策軍的高級將領了。
他怎麼來了?又不當值,有什麼事可以去找仇士元啊,內臣之間,大家的距離是需要保持的,撈過界會被所有人厭惡的,見見吧,老仇的麵子還是要給的,王守澄一念如此,對譚公公道,“譚兄,你稍坐,我會下見部署,你要是覺得不妥,可先到雅室休息片刻。”
譚公公擺擺手,“我怕什麼,我就要致仕了,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介意了,相國莫怪我多事才好!”
王守澄笑笑,命令甲士通傳嶽奇進來,不一會就見嶽奇從外麵進來,譚公公一邊看著,就見嶽奇身材高大,四肢修長勻稱,一身錦袍貼體合身,麵色白淨眼眉俊雅,口鼻端正,嘴角帶笑,翩翩人才濁世佳郎。
王守澄也是麵帶微笑,眼神卻微微眯了起來,不為彆的,這嶽奇進來手裡竟然還拎著東西,長條狀的包裹,看情形像是刀劍?王守澄端坐不動,客廳裡忽然就多了幾個身材高大氣勢雄渾,身披重甲的神策軍士。
嶽奇龍行虎步來的庭前,不待甲士喝止就停下腳步,躬身施禮,“神策右軍副都指揮嶽奇參見相國大人。”
王守澄見嶽奇儀態端莊,顏色稍稍緩和,“你屬何部?又司何職?深夜前來,又所謂何事?”
嶽奇姿態不變,身形穩如泰山,“嶽奇身屬於都虞侯仇公公麾下,司職遊騎、偵查、軍情諜探,軍法巡檢,現收到丹同渡軍情,特前來回稟相國,另覓得一器物也請相國查驗。”
“丹同渡?”王守澄眼神微微有些疑惑,什麼地方?旁邊坐著的譚公公接口道,“丹同渡位於大河邊,貞觀年間就設置了渡口,高宗上元年間對遼東用兵,開始駐軍守備,設置軍寨,丹同渡交通河朔諸藩鎮,位置是很重要的,梁守謙梁公公長慶年間,也曾派遣神策軍士充實丹同渡,加強守備,以警戒河北諸藩鎮。”
“那個地方?”王守澄想起來了,河中觀察使喬遠三番兩次的上書朝廷,要求收回丹同渡治權,丹同渡發生了什麼事?
“回相國,丹同渡交通關內河東,往來客商雲集,原本隻是一個軍寨,現已經是三五裡小城,甚為繁華,河西漉州節度使,河東節度使,河中觀察使都對丹同渡垂涎欲滴,漉州和河東兩大節度使時常圍繞丹同渡發生刀兵爭執,河中觀察使則對丹同渡關卡稅收關切不已。”嶽奇躬身道,“屬下得到消息,臨近冬季,三方都有動作,要搶奪丹同渡的控製權。”
哼,王守澄用力拍了下桌子,“豈有此理,丹同渡明明有神策軍士駐守,漉州、河東、河中三方還明目張膽搶奪丹同渡,分明是給神策軍臉色看。”
旁邊譚公公對嶽奇手中的長條包很是好奇,“你說覓得一器物,是你手中的嗎,拿給我看!”
譚公公緩步走下廳堂,嶽奇躬身把手裡的包奉給譚公公,譚公公東西一入手,就是咦的一聲,他也是沙場悍將,東西一看形狀就能估算大概,東西有點輕啊。
譚公公就站在廳外打開布包,一根杆子?樣子好生奇怪,他拱手對王守澄道,“相國,這杆子有些奇特啊!”
王守澄站起來,“譚兄,嶽奇進來敘話。”
譚公公率先走進廳堂,“相國,這杆子質地均勻,似乎十分堅固,卻又十分輕盈,譚某眼拙,竟然看不出這根杆子是何質地。”
說著把杆子遞給王守澄,王守澄接過來,也是一怔神,這手感好生奇怪,卻又十分舒服,他隨手揮舞了兩下,十分得力,“好東西!此物是哪裡來的?”
嶽奇道,“丹同渡守備校尉黃伯泉連夜派人送過來的。”
王守澄揮舞了兩下杆子,柱在地上,感覺手感極好,“莫不是這是一根手杖?”
嶽奇道,“是的,相國,是一根不知何種質地的手杖,堅固而輕盈,結實而耐用,其中更有玄機,相國大人,手杖上麵的杆子可以打開。”
王守澄一怔,照著嶽奇的話,把手杖的手柄扭開,竟然從裡麵抽出一隻利刃???
那利刃隻有二指粗細,卻寒光四溢,光華流轉,譚公公不由讚道,“好兵器!相國大人,容我一觀。”
譚公公手握利器,隨手一抖寒光四溢,爆喝道,“好神兵!”
他把玩了片刻,轉身把利刃呈給王守澄,王守澄接過細致查看,也讚不絕口,譚公公隨手扯下鬢邊一根白發,隨手丟到刀刃上麵,輕飄飄落到刀刃上,毫無凝滯,頭發就斷作兩截,王守澄與譚公公同聲喝道,“好!”
王守澄一手握著利刃,另一隻手從腰間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刀遞給譚公公,“譚兄,來試試!”
譚公公接過短刀一眼,“咿呀,這不是相國心愛之物嗎,若有損傷豈不可惜?”
王守澄笑道,“不礙事,來試試,等閒凡鐵哪能試出真假?”
譚公公不在多言,手握短刀,和王守澄手中的利刃相擊,當啷一聲脆響,短刀應聲而斷,王守澄與譚公公兩個人都去看利刃鋒口,竟無所損傷,兩個老家夥同聲讚道,“好神兵!”
王守澄喜滋滋的握著利刃揮舞了幾朵刀花,然後把利刃放回手杖中,用手拄著手杖,感覺十分良好,不由得哈哈大笑,譚公公在旁邊,“恭喜相國,賀喜相國。”
王守澄手拄著手杖來回在廳堂內走動幾步,感覺十分良好,樂哈哈道,“譚兄客氣了,年紀大了,走路都需要手杖了,真羨慕譚兄可以致仕,回田園享福啊,哈哈哈!”
譚公公笑著擺擺手,“相國正當其時,為國為君為朝廷擎天玉柱之勞,還是多辛苦幾日吧,哈哈。”
兩個老家夥相視而笑,王守澄手握手杖時不時耍幾個把戲,“嶽奇,此物為何名?丹同渡又是怎麼樣一個情形,你又為何深夜來此,都說道說道吧。”
嶽奇拱手道,“回稟相國,此物乃是登山杖,丹同渡守備校尉黃伯泉,原為遼東水師將領,遼東水師被盧龍節度使突襲,船隻被焚毀,將士大部被遣散,黃伯泉到丹同渡已經有十數年了,丹同渡由一個小小的渡口,現在已經變作五裡小城,為大河東西交通要道,商賈雲集,繁華不已,河東節度使強行收了河間府寧遠將軍韋厚為義子,一直試圖染指丹同渡,而河中觀察使一直以丹同渡築城在河中屬地,要求收回丹同渡治權,加上河西漉州節度使,三方爭執不下,時常刀兵相見,相國大人,丹同渡稅賦收入委實不少!”
“河東節度使崔彥召,他想乾什麼?河東節度使駐節太原府,乃是高祖龍興之地,統轄天兵軍、大同軍、橫野軍、岢嵐軍,忻州、代州、嵐州三州郡兵,北向防禦突厥,東向防禦河北三鎮,他不向北向東發力,偏偏西向和夏綏、漉州一再爭執不休,南向欺壓河中,強行用兵河間府收了個義子還不夠,還要染指河中觀察使防區嗎?”王守澄怒氣勃發,手中的登山杖用力的戳地板。
嶽奇低頭不語,譚公公卻可以答話,他和王守澄都是一樣的資曆,哪怕王守澄兼任這樞密使還坐鎮神策軍,可譚公公卻是飛龍兵閒廊侍者,要知道第一任飛龍兵閒廊侍者可是玄宗朝高力士高公公呐!譚公公尋思了一番,“丹同渡就在大河邊上,過了大河就是京兆府,不管他想乾什麼,都要阻止他!”
王守澄道,“河中觀察使喬遠多次上書,請求將觀察使升格為節度使,譚兄以為如何?”
譚公公揣摩了一番,“河中府北麵是河東節度使,南邊是東都京畿,若是河中府及格為節度使,是否有礙東都和上都的東西聯動?茲事體大,事關朝廷根基,需要從長計議。”
王守澄麵上閃過一絲不快,拄著手杖走了兩步,一想,“譚公所言極是,明日裡到朝堂請陛下和諸大臣公議好了!時候不早了,譚公早時回去休息吧,我還在這此值夜。”
譚公公坐下,拱拱手,“相國勿躁,我精神尚好,不急著去睡,先聽聽丹同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好,事關天都京兆府安危,就算回去也睡不安穩呐!”
“嶽奇嘛,接著說!”譚公公發話道,王守澄的臉色他也看到了,甩開臉色誰又怕誰,飛龍兵全是內苑侍者,要說與皇家親近,莫過飛龍兵,全是太監兵,見你勢大,邀你為首,不要以為咱家真的怕了你,哼!
嶽奇也是感覺到了兩位大佬之間的暗流,他有些揣度,有些為難,看看王守澄,又看看安坐的譚公公,摸樣就有些小可憐,王守澄忽然就嗬嗬一笑,對嶽奇和顏悅色道,“嶽奇,你深夜來北衙,想必有什麼收獲,你有什麼看法?還有,你義父不是仇士元仇公公嗎?為什麼沒去找仇公公?”
嶽奇拱手道,“回相國的話,嶽奇職責所在,偵查得報,漉州節度使麾下兵馬異動,隨即擴大偵查範圍,發現河間府韋厚所部也有異動,我已經有文書發至北衙,晚飯前,更得到丹同渡黃伯泉派遣的軍士回報,稍稍核實之後,就馬上得報相國大人,我。。。也先找過義父,都虞侯仇公公,不在天都。。。”
“什麼?”王守澄吃驚道,都虞侯是神策軍三把手,負責偵查軍情,嚴肅軍紀,十分要害,自己是右神策軍一把手竟然不知道仇士元去了哪去。“仇公公什麼離開天都的?為什麼我沒得到消息?”
旁邊安坐的譚公公忽然就覺得似乎有好戲看了,於是就看嶽奇越看越是順眼,仇士元和譚公公也算是相熟,仇公公不在這裡,自己不能看著他的子弟被人欺負,他開口道,“嶽奇,彆著急,慢慢說,仇公公或許在哪裡處理緊急軍情,你都知道了漉州河東兩路節度使兵馬異動,仇公公會不知道?”
嶽奇還未說話,廳堂外傳來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道,“譚兄,請了,仇某慚愧,還真不知道那幫子混蛋又出了狀況。”
一個老太監身子骨堅挺,緩步從暗處走到廳堂光亮中,“都是一群喂不熟的狼崽子,朝廷對他們恩重如山,他們隻知道向朝廷要錢要糧要恩寵,要他們辦事的時候,一個個飛揚跋扈趾高氣揚,上了戰場就是一灘爛泥,私自械鬥卻又勇不可擋,嘿嘿,一幫畜生!”
嶽奇慌忙躬身道,“嶽奇參見大人!”
神策右軍都虞侯仇士元,勇悍非凡,又節製督軍虞侯司,司掌軍紀,坊間傳言更是神策右軍第一高手,他走過嶽奇跟前的時候,拍拍嶽奇的肩膀,嶽奇紋絲不敢動,仇士元衝王守澄拱手道,“見過中尉大人!”
王守澄滿臉笑容,“士元哪裡去了,這麼晚了還未休息?坐,上座!”
仇士元轉身也向譚公公拱手見禮,譚公公見仇士元麵露疲態,眉眼緊鎖,“仇兄,似有煩心之事?節度使們肆意妄為,雖然狂妄,也是尋常事了,仇兄何須苦惱?”
仇士元從兜裡掏出一塊碎布料,遞給譚公公,譚公公有些奇怪,拿到手裡,嗯?這是什麼布,竟然從未見過?今晚是怎麼了,先是現在手杖沒有見過,現在又來了一塊不知道什麼質地的碎布料?
譚公公轉手把碎布料遞給了王守澄,王守澄也有點愣神,硬是沒見過啊,“這是什麼布料?從未見過啊?”
仇士元點點頭,“是啊,從未見過,我還特意請請教了尚衣監的前輩祖宗,那前輩說他為皇家做了五十年的裁縫,都沒有見過這等布料?怪了哉的!”
嶽奇恭恭敬敬的站在廳下,好奇的目光掃了一眼王守澄手中的碎布料,身形陡然一震,幸好堂上的三位大佬沒注意他,譚公公好奇的目光在王守澄左手裡的碎布料還有右手拄著的拐杖,感覺這中是不是有聯係?
王守澄也有同樣的感覺,看看碎布料又看看手杖,他尋思著,不管怎麼樣這手杖都不會交出去的。王守澄嗬嗬一笑,“士元啊,看你樣子似乎風塵仆仆,什麼事情又要你親自操勞,若是虞侯司人手不足,你儘可從中軍調遣人手。”
仇士元笑,“先謝過中尉大人,我聽到一個不可思量的消息,於是匆忙趕往河陽,未向大人請辭,勿怪勿怪!”
王守澄笑著擺手,“小事情,什麼事情如此急躁,讓士元如此著急上心?”
仇士元深深呼吸一口氣,“我得到消息,河陽山野出現一個怪客,似僧非僧,似道非道,要說是凡夫俗子卻又不留鬢發,更是像你我一樣沒有留胡須!”
這個?譚公公和王守澄都愣住了,這是什麼情況?兩人對視一眼,又都看著仇士元,仇士元接著道,“怪客衣著怪異,背著一個碩大的背包,在山野裡遊蕩,似乎神智異常。。。”
眾人都來了好奇,然後呢,你彆停啊,就連堂下侍立警衛的甲士都是一臉好奇,王守澄見仇士元深思,咳嗽一聲,“下麵呢?這點小事,還不值得士元你大駕風塵仆仆跑一趟吧?”
“那怪客在山中遊蕩,神智異常,丟了身背的大包,那個包裹會出發異響,山民以為鬼神不敢靠近。”仇士元道,眉頭鎖著似乎還在思量,目光卻掃了一眼王守澄手裡的登山杖,又看了一眼堂下垂手侍立的嶽奇。
王守澄不動聲色的把手杖挪開,“鬼神?謠言不可信,士元就自己跑了一趟?”
仇士元沉聲道,“讓我急匆匆跑一趟的,是從玉泉山上傳來的消息。”
玉泉山?正說著怪客呢,怎麼又扯上玉泉山了?譚公公眼神一縮,緩聲對王守澄道,“玉泉山上玉泉觀,我記得歸塵真人就在玉泉山潛修?”
王守澄也是愕然,怎麼又扯上了道門?他心思也是機敏,“士元趕往河陽,和玉泉山有乾係?歸塵與海信論法失利,避走玉泉山,上都儘人皆知,那怪客落到歸塵手裡了?”
仇士元點頭道,“是啊,怪客被歸塵道人帶往玉泉山,隨後歸塵道人就發出醮帖,說歸心師弟功法反噬,修為大損,頭腦受創,行為異常,誠邀諸道們援手相助,雲雲。”
事情有些跳脫啊,譚公公沉吟了一下,“你認為那怪客就是那個歸心?”
王守澄用手杖敲敲地板,感覺十分順手,“士元,就算那個歸心就是怪客,也不值得你跑一趟啊,你既然去了,徑直上玉泉山,拜訪這個歸心,我想歸塵不會不給你麵子。”
仇士元苦笑,“我先是想暗中潛入查看,可惜玉泉山上設立關津,高手雲集,水泄不通,無從下手,玉泉山周圍還有諸多江湖人士蹤跡,形勢詭秘,等我要直接拜山的時候,黃羊觀主又親臨玉泉山,老祖宗在場,我怎敢放肆?隻能灰溜溜的回來,和王大人諸位同僚商議了。”
黃羊觀主?老祖宗?站在下麵的嶽奇就發現堂上的三個老東西都是一哆嗦,誰是黃羊觀主?誰有能稱的上老祖宗三個字?
堂上冷場了一會,王守澄後麵乾巴巴道,“事情越扯越荒唐,黃羊觀主何等尊貴怎麼扯上這荒謬奇談,老祖宗。。。咳咳,唉!不對,還有其他的情況?否則士元不會如此失態。”
仇士元緩緩的點頭,“事情令人難以置信!我往來路過丹同渡,昔時小寨,如今繁華小城,中尉大人兼任樞密內相,可有參詳?”
譚公公和王守澄相互看了一眼,都緩緩點點頭,仇士元的神情看,事情的大頭在後麵,先把小事解決一下。
王守澄道,“丹同渡不過小小一軍寨,何須太多在意,河中觀察使喬遠奏請歸還丹同渡治權,又請在此處設鎮,我想依他算了。”
譚公公搖搖頭,“不妥,丹同渡位置甚是要害,不可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