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魔教。
血池沸騰翻滾,內中冒出咕咚咕咚的氣泡,在鮮血衝刷的池底,一隻紅色的眼珠子在池底飄蕩著浮現了出來。
一旁的紅衣盲女跪坐在池邊,似乎注意到了血影,偏頭朝著它的方向聽了一會兒水聲,道:“你也毫無辦法?”
她伸出手,把池裡的血影撈了上來,將這顆才分離本體不久的紅色眼珠放到天魔教豢養的一條蛇身上,看著眼珠在蛇身上慢慢融化,這條通體漆黑的蛇身扭曲片刻,眼瞳渡紅,口吐人言道:“我是什麼水平,它是什麼水平?同樣是心魔,怎麼那一個就待遇這麼好?我還要一天天地被李還寒威脅……還要被他從身體上摘除下來!”
盲女道:“有實體不好麼?”
“倒也不是不好。”血影遊弋一周,把蛇身盤了起來,“隻是……”
隻是它想占據的是李還寒的軀體,而不是某一個陌生生物的脆弱軀殼。
就在兩人交談之時,池底的血波驟然翻滾而出,伴隨著鮮紅的水珠湧流,一個黑衣身影從血池中勾勒出來。
李還寒單手扶住了冰冷池邊,掌心印出一片森寒之感。他雙眼緊閉,吐出了一口甜腥血液,模樣幾乎稱得上是有些狼狽。
“主人。”盲女道,“吞噬心魔又失敗了?”
心魔的紋路狠狠地紮根在心臟之內,如同藤蔓般向四周蔓延,仿佛連通著血管一般,生機勃勃地跳動起來。
“嗯。”李還寒抬起眼,伸手擦掉了唇上的血跡,隨後站起身,身上的水珠隨著動作一同消失,仿佛回到了池中。
“血影呢?”李還寒轉過頭,看向一旁的紅眼黑蛇,麵無表情地問道,“再找一遍師尊的位置。”
“我說冕下,就算再問幾百遍也是一樣的,仙君他確實就在幽冥界啊。”黑蛇無奈地吐出蛇信,話語伴隨著嘶嘶聲,“不過以尊主你如今的狀況,就是能找到,也不一定會比找不到要好。萬一又激發了尊主的心魔……”
李還寒瞥他一眼,並未理會後半句話,而是轉向盲女,問道:“寂滅,你那裡有消息了嗎?”
紅衣盲女站起身,拿出兩封信件,上麵的那封是秦鈞的停戰帖,下麵的那一封……則是妖族之人遞來的。
李還寒伸手接過,掃了一眼停戰帖,隨意拆開,見到秦鈞的鬼畫符連成一片,幾乎看不懂寫得是什麼。他隨手放到了一邊,將妖族那一封繼續拆開。
長夜的端莊小楷映入眼簾。
李師兄:
一彆數日,夜兒分外想念師兄,想到師兄如今深受心魔煎熬,師弟便喜不自勝(這四個字勾掉了)心痛惋惜,深深為師兄擔憂。不過夜兒倒是得到了師尊的消息,隻要師兄跟我秦師兄在冥河上交個手,我便將他的行蹤透漏給你。
著名是長夜小師弟這五個字,還在末尾按了一個清晰的爪印。
李還寒語氣冰冷地道:“長夜無利不起
早,他又在算計人。”
盲女懂得他說的意思,便問:“那主人還去麼?”
殿中寂靜了幾息,隨後信紙被抓皺了,落下一聲沉沉的呼吸。
“……去。”
————
江應鶴是被一隻小貓爪扒拉醒的。
他尚且有些困,拉著貓咪的小爪子低聲囑咐道:“彆鬨,作息良好才是乖小妖,熬夜的小貓不能化成好看的人……”
他聲音軟軟的,長夜聽得心動不已,抱著他的手指舔了幾下,正把江應鶴這節瘦削手指舔得微微發紅時,畫舫外麵陡地傳來一聲猛然震動。
江應鶴驟然抬眸,順手拿了一件月白的外披出了畫舫,猛地見到雲層之上,響起轟然通天的雷聲。
通天的雷聲附近,是兩道劍影相撞。劍光宛若利刃一般劃破天際,將萬鬼驚得四散,許多鬼修圍上冥河,頗有躍躍欲試的架勢,隻等著他們宗主一聲令下。
但秦鈞始終沒有下令,而是從雲層中傳出一聲暴怒的高喊。
“李還寒?!你他媽找死來了?!”
雲層中續來一聲寂然冷漠的應答:“會死的是你。”
他們兩人,一個是天生惡靈沒有□□,一個是血池無數總能複生,就算再打多少次都是一樣的結果,毀壞的隻有周圍的環境而已。
江應鶴從聽到“李還寒”這三個字起,就開始焦心了。他雖然知道那邊找不到自己總會有麻煩,卻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
他歎了口氣,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貓咪,無奈道:“做什麼不好,非要在這上麵打。殺人不過頭點地,何苦這麼折騰人。”
他抬手凝劍,忘塵劍從掌中顯現出來,隨後脫離出掌控,猛地飛入半空雲層之中。
下一刹那,原本劍音震顫、殺氣蓬勃的雲層高處驟然靜寂,兩個身影從雲中浮現出來,與江應鶴遙遙相望。
氣氛至此刻倏然繃緊。
秦鈞知道這是師尊勸架,他滿腔的怒火壓不下來,最後隻能忿忿不平地伸手接住了雪劍忘塵。
忘塵劍溫順地由秦鈞拿穩,隨後被他帶了下去,交還給了江應鶴手中。
“師尊。”秦鈞皺眉道,“誰知道他又發什麼瘋,上來就跟我打。”
江應鶴接過忘塵劍,將劍身拂過一遍,隨後握在掌中,抬眸望著李還寒的身影逐漸接近。
他眸色未動,看了李還寒一眼,道:“就在那兒吧,先彆過來。”
對方的動作僵了一下,但還是依言停住了。
風聲獵獵。
江應鶴身後的小白貓跳上桌案,看戲似得盤臥在了桌麵上。
李還寒身上的衣角被冷風吹拂而過,露出猩紅的裡襯。他沉默不語地凝望過來,眼眸鮮紅如血。
他已經注意到忘塵劍上的劍墜不見了。
那顆劍墜曾沾染過他的鮮血,也沾過師尊的,曾經無限的讓人期許、令人珍重。也曾經代替自己保護過師尊,至如今,一切都化為烏有。
他心懷不軌,卻不知,是從哪一刻開始。
李還寒注視著對方,見到江應鶴從儲物法器裡拿出那個劍墜,隻是結構已經損壞,與尋常的石子並無二致。
就如同,他們兩人之間一樣。
江應鶴心中五味陳雜,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便道:“本該由我珍重,卻私自損壞了。如今,隻好物歸原主。”
鏡石漂浮至半空,慢慢地回到李還寒的手心。
“本該珍重的人,是我。”他胸口血氣翻湧,那股纏綿的痛苦又鋪天蓋地地擠壓了過來。像是拉緊到極致的琴弦猛然崩斷,刺穿了指尖。
恰好,連著心頭血。
寒玉鏡石又被鮮血淹沒了。
江應鶴垂下眼,似乎並不太願意看他,他覺得自己心裡仿佛也跟著隱隱作痛似的,吸了口氣,低低歎道:“還有一件事,你有知情的權利。”
秦鈞料到他要說什麼,想起長夜還在旁邊:“師尊……”
“我是一個無論你怎麼付出,都不會有回報的人。”江應鶴道,“情根被剖,情劫當前。無論哪一樣,都不值得你再這樣執著下去。”
他將前幾日與掌門師兄所說的話,原原本本的敘述了下來,神態仍然很平靜,並沒有意識到,在李還寒怔然未語的同時,一旁的貓咪尾巴也跟著炸了毛。
風聲呼嘯。
江應鶴等了一會兒,才聽到對方的回複。
李還寒的聲音極度沙啞,似乎在強烈的克製著什麼,語句發沉:“沒關係。”
求而不得這四個字,就像一個漩渦一樣永遠地纏縛著他,怎麼樣都躲不開,擺脫不掉,就像一個巨大的囚籠,幾乎要把人悶死在裡麵。
但李還寒像感覺不到這種危機一樣。
他的起點和終點都太低了,仿佛真的隻有一個目標,隻想好好地讓師尊留在他身邊。
或者說對於他來說,江應鶴沒有情根、不喜歡長夜。幾乎可以算得上一件好的事情,他很難奢求讓師尊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