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江婺裹成個粽子睡覺是對的,因為她一醒來就感覺到這邊天氣的嚴寒,而她因為穿得厚勉強才沒有發抖,隻是冷得之前冒的汗仿佛瞬間都縮回去了。
她起身攏了攏披風,往桌邊看了一眼。
無殃正在念書,不過好像有點不認真,而且是坐在對著床這邊的方向,寫一會兒字就看一眼床上,神色還有點忐忑,明顯在等著她呢。看到自己出現的時候,眼睛霎時一亮,簡直稱得上興高采烈。
她心下微怔,竟然還是因為自己的到來這麼高興麼。
隻不過他明顯又有點躊躇,害怕她還在生氣似的,沒有像以前那樣靠近,軟軟地說上一聲:“江婺,你來了。”隻是抓著筆愣在那邊,墨點滴到紙張上暈染開來而不自知,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江婺原本想繃著臉的,看到他這樣倒不好生氣了,何況原本也沒什麼可氣。又看他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但是下巴尖尖的,好像瘦了些,小臉又因為在這樣的天氣早起學習而凍得通紅,越發顯得這個孩子單薄。她心腸又不禁軟了下來,取出給他訂做的羽絨袍子,招手道:“過來。”
無殃於是眼睛更亮了一些,擱下筆乖乖地走到她身邊,還未來得及說什麼,身上便被披上了一件黑鴉鴉的袍子。
袍子正合他的身量,將他整個都包裹起來,卻沒有大氅的厚重,輕軟如鵝毛,稍稍一動,便颯颯有聲。穿上不過幾息後,頓感溫暖柔和,所有的嚴冬寒氣都被阻隔在外。
無殃眨了眨眼,低頭看著穿在身上的袍子,神色帶著幾分驚奇,好似在想這是否“仙家之物”。
江婺心裡笑了笑,給他仔細講了一些羽絨服的注意事項,不要洗、少沾水等。無殃都一一認真記下,挨在她身邊,悄悄地牽住了她的披風一角,為她像往常的關心而欣喜不已。
江婺轉眼瞧見桌上筆墨,就問了一句:“在寫什麼?”說完起身走過去,拿起了他剛剛寫的那一頁來看。
無殃見她檢查自己的功課,忙亦步亦趨地跟上,靜靜地等聽她教誨。然而江婺並沒有什麼可以教誨的。
這一頁寫的是《論語》裡麵的一篇:“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
因為江婺之前領教過太多熊孩子的“雞爪子”字體,所以開始就跟無殃說過寫字時腰背要挺直,眼神要專注,握筆要正確,寫出來的字要清晰工整,現在他寫出來的字果然一筆一劃端端正正的,沒有一點模糊歪斜,江婺暗暗點頭。剛開始寫字一年就能寫得這樣工整,這孩子果然令人省心。
隻是這寫字嘛,過工而不雅。現代社會電子科技發達,打字大大多過於寫字,一個人寫出來的字如何,幾乎沒有影響。在古代,書寫十分重要,更有“字如其人”一說,能寫一手好字可是能大大加分的。
江婺轉頭看一眼旁邊唇紅齒白、漂亮得跟個小姑娘一樣的無殃,心道這個孩子長大了還不知道是怎樣芝林玉樹的人物,實在不好埋沒,她下次得給他挑個書法大家的字帖來練習才行。隻是顏體、柳體、瘦金體、王羲之書聖的,這麼多,帶哪家的好呢?
一邊思忖著,她一邊朝他露出一個讚許的笑容,誇了一句:“無殃寫的很好。”
完了見他還雙目殷殷地看著自己,想了想,從他桌子上抽出一本書翻了翻,一邊道:“我們今天來學習詩詞吧——給你的《詩經》看得怎麼樣了?”
無殃回答看完一遍,背了大半。
江婺滿意地點點頭。她看完了目錄,沒找到想要的那首詩,於是在桌上鋪開紙張,看著筆墨猶豫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拿出一支鉛筆在紙上刷刷利落地寫著,一邊道:“無殃,今天我教你一首五言律詩。”
“好。”無殃點頭,目光卻有些愕然地掃過她手上用來書寫的新奇玩意兒。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江婺寫完上麵四句,念了一遍,然後解釋道:“這是行軍打仗的要訣,不過放在平常也同樣適用,說的是對敵要有方略。若是群敵環飼,直接攻擊領頭那個,其餘的自然樹倒猢猻散;若是針對你的隻有一個人,打蛇打七寸,抓住他的把柄他自然投降。”
無殃一邊聽一邊看著桌上的字,麵上若有所思。
江婺知道他天資聰穎,可以聽懂,於是書寫下麵四句:
“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
苟能製侵陵,豈在多殺傷。”
這孩子果然悟性很強,等江婺把整首詩講了一遍,他就問:“江婺是要我練武?”
江婺笑了笑,“怎麼,無殃不喜歡嗎?”
這也是江婺思考了一個星期之後做的決定。原本她覺得文人雅致,君子端方,飽讀詩書,為國獻策,他將來能夠有個好前程就夠了。可是上次近距離體會到無殃的惡劣處境,她又不禁感到“百無一用是書生”,總擔心無殃還沒長大就被打死。雖然“上麵”並不會真正讓他被打死,可是他年紀這麼小,一個勁兒地被毒打,也太可憐了些。所以決定還是學些拳腳功夫的好,這樣還能長得強壯一點,以後有機會上戰場殺敵衛國,做一名武將也不錯啊。
何況他長得這麼漂亮,小時候像個小姑娘還好,長大了可不能這樣,學武應該能改善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