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無常心, 以百姓心為心。這句話說的是為官執政者沒有自己的私心,一心為百姓著想, 以百姓的想法為想法, 以百姓的需要為需要。無殃, 你以後若是能夠入仕做官, 也要做一個心係天下黎民蒼生的好官, 多為他們謀福祉。”
“是。”
江婺每次總要無殃講一兩句名言,寓教於理,諄諄善誘。而對她的要求,無殃總是聽得認認真真, 銘記於心。
接著他自己學習。這個孩子十分自覺自律, 除了四書五經能自己學習,如今無殃已經快把一本《九章算術》鑽研完, 另外自從上次年前——咳, 當然是這邊的年前——帶了書法大家的字帖給他, 他字體總算沒有方方正正的,不過時日尚短,要形成他自己的風骨, 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
江婺在旁邊俯身看他寫了一會兒字, 見他乖巧, 不禁伸手撫了撫他額前被風吹亂的發絲。
兩邊的季節難得一致, 都入了夏, 天氣不免熱起來。無殃早就褪去了厚厚的棉衣, 換上一身半舊的單衣。隻是這衣服雖然舊了, 領口繡的暗紋卻繁複勾纏,十分精致。江婺因為靠得近了些,一時看到這些花紋,從來沒見過的,竟然看得入了神。
無殃垂下的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抬起頭來看她,烏黑明亮的眸子有些不解,“怎麼了,江婺?”
江婺才回過神來,笑道:“哦,我就是瞧著你這衣服上的刺繡,真好看。”
無殃見她喜歡,就說了一句:“這是雙麵蘇繡,是我……”他話音突然一頓,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眸子,聲音又低又緩,道:“是我母親親手繡的。”
江婺一愣,沒想到提起了他的傷心事,覺得有些抱歉,趕緊轉移了話題:“哦對了,如今入了夏,我該給你帶兩身夏衣才是。來,站起來給姐姐看看無殃長高了沒有,我也好斟酌衣料。”
無殃聞言,眼睛一彎,眼裡的鬱氣霎時散去,依言站了起來,仰頭歡喜而依賴地看著她。
江婺原本隻是說笑,沒想到仔細一打量,無殃還真的又長高了一點,跟初春=生的柳條似的,嫩生生地又拔高了一截。她不禁感歎,時間過得真快啊,想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還不到窗台高呢,現在已經高過窗台了。
也是因為長高,他身上這件衣服已經不合身了,手腕這兒已經短了一截。本是有些好笑的,但是他長得好看,又不卑不亢的,竟然沒有半點窘迫或者落魄的感覺。
江婺惦記著給他訂做衣服的事,就伸手大約丈量了他的肩長臂長,還輕輕捏了捏他的肩膀、手臂,發現他身子骨壯實了一點,不像當初那麼骨瘦如柴了,心裡暗暗點頭。最後捏到他的手,察覺到他手心有粗繭,卻也不動聲色,隻拉著他的手溫柔地笑了笑,“無殃又長高了呢。”
無殃就點點頭,嗯了一聲,雖然沒笑,但是語氣也是雀躍的。江婺心道,看來也很想長高啊。
完了江婺正想讓他坐下繼續學習,他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翻過來看了看她係在腕上的東西,奇問:“江婺,這是什麼?”
她的手腕上,有一塊形似令牌的墨玉,隻有二指大小。玉石本沒有什麼奇怪的,隻是戴在手腕上,又是用黑繩子係著的,不太常見。一般人佩玉,多是用紅繩穿了掛在脖子上,或是用彩線打了絡子係在腰上做掛墜。
而且,玉石多見白玉、碧玉,像這樣漆黑如墨、色重質膩的,十分罕見。戴在她的手腕,倒襯得她膚色白皙。
江婺一愣,笑道:“一個小東西,帶著玩罷了。”說著反手抓住他的手,把他牽回桌旁坐下,“快來接著寫字吧。”
“好。”無殃也沒再多問,順著她的意思坐下,繼續寫字。
江婺鬆了一口氣。其實這就是存儲空間所在的玉石,因為存物取物總要通過接觸玉石,她為了方便就戴在手腕上。不過這種玉石的顏色確實不多見,所以她一般都穿著長袖,用袖子掩蓋,時間一長,她自己都差不多忘記這個小東西了。沒想到無殃這麼細心,竟然發現了這個。她也不知道怎麼解釋,隻好隨口搪塞過去。
眼見他重新專注地寫字,江婺也不糾結了,百無聊賴拿了一把小扇子在旁邊給他輕輕扇著風,一邊心裡打算給他做幾身衣服,要什麼顏色,什麼布料柔軟又清透,夏天裡穿著舒服......
想著想著,她不禁又打量起了他身上的衣服,心道最好樣式顏色還是一樣的吧,這樣才不顯眼。不過,無殃穿的這個布料,好像是上等的絲綢啊,摸著好舒服,她要不要也給他用絲綢料子?嗯,回去後她要問問店家。既然無殃以前錦衣玉食,沒道理她存著他這麼多財物,卻不給他買好衣裳穿。
心裡打定了主意,江婺繼續看他寫字,見他寫得專心致誌,就暗暗點頭,也不出聲打擾。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從他握筆的手,看到他垂下的長長的睫毛,再看到他玉白的側臉,不由得想起了剛見他的時候。
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這個小家夥又瘦又小,臉色蒼白,可憐巴巴的。經過這段時間她的精心喂養,他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膚色玉白,頭發烏黑,臉上也豐潤了一點,兩頰泛著健康的紅潤,看著更像是瓷娃娃一樣漂亮。
江婺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看來自己這個姐姐做得挺好的呀。
更讓她驚奇的是,這個整齊漂亮、愛讀書不愛說話、長高了的小家夥,褪去了當初小可憐的模樣,從他的不經意的言談舉止之間,江婺已經能隱隱窺見貴族小公子的氣度了,很吸引人。她不由得再次感歎,她家弟弟長大之後還不知道要勾走多少女子芳心呢......
這時,無殃卻筆下頓住,轉頭有些苦惱地跟她說:“江婺,我不熱,你不用給我打扇子。”
江婺一開始沒明白過來,還是看到他微微泛紅的臉頰,才知道是自己的視線太乾擾,既打擾了他學習,又把他看的不好意思了。
她心下好笑,也從善如流地站起來,“那無殃自己學習,姐姐去園子裡轉一轉。”聽得他低低嗯一聲,江婺就拿著扇子出了房門。
站在階前一看,院子裡又是庭前生草、樹木青翠,一派生機葳蕤的景象了。她轉眼往院子東頭看去,那株桃樹果然又掛滿了桃子,青裡透紅,已是成熟的時候了,樹下落了好些。
江婺差不多已經習慣這裡的變化了,笑了笑,一手執扇擋在額前,一手拎著裙角下了台階,往外麵的大園子裡走去。
她那邊的夏天已經上了三十七八度,沒有空調簡直不能生存。可能是地方不同,也可能是這裡花木多,水汽盛,無殃這邊的夏天要涼快得多了,她每次過來都覺得這裡空氣清新,熱雖然也熱,卻還在忍受的範圍之內。所以到了這個季節,江婺是很喜歡過來的,尤其是到這遍植花木、更兼荷葉田田的園子來看一看,權當是避暑涼快了。
湖水裡已經鬱鬱蔥蔥長了碩大而碧綠的荷葉,間雜著許多白的、金的、粉的荷花,彆提多好看了,還沒走近,就先聞到了荷香陣陣。
江婺走在荷池邊,可愛死了這個地方了。
她念書的城市也算是大城市了,最大最美的公園都沒這樣的景色,也沒這樣的好空氣,更重要的是公園總是人多,沒這份安靜。
正在她看著池塘念了一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彆樣紅”的時候,一個聲音冷不丁地傳過來:
“日頭毒,您仔細曬著了。”
江婺猛地回頭一看,不意外又看到了廣常,不禁捂著胸口說了一句:“你怎麼走路總是沒有聲音,嚇死人了。”
“對不住。”廣常臉上就露出些歉意,懊惱似的。
江婺也就不好怪他了,“其實也怪我光顧著看花了,沒留神。”
廣常看了看正炙熱的日頭,還是勸道:“那邊日頭毒,您彆站那兒了,這邊樹下涼快些。”
江婺剛才看花看迷住了沒感覺,經他提醒才感到臉上火辣辣的,趕緊轉身走到他那邊去。
這是湖邊種了一排柳樹,間或有幾棵槐樹,柳樹葉子小不遮陽,槐樹葉子蔥蘢,倒是灑下一片濃蔭。廣常就是站在樹蔭下的。
池塘邊鋪的鵝卵石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走著不好走,尤其是江婺的鞋子單薄輕軟,咯得腳疼,裙子又長,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裙角,還是廣常眼疾手快,一個箭步過來,穩穩地扶住了她。
“謝謝。”
江婺趕緊拎了拎裙角。古代的裙子就是這麼累贅啊,怪不得大家小姐身邊都丫鬟簇擁的,沒人扶著還真容易摔跤。她當初就該弄套丫鬟的衣服穿的,失策失策。
廣常扶她到樹蔭下站穩了,才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