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聽了,麵上一怔,隻得低聲應了:“是。”
廣常提著食盒一路回了西宮。
門口那兩個粗使的嬤嬤是越發怠懶了,倚靠在門階上打著哈欠,沒有半點規矩。不過話說回來,在這樣的鬼地方當值,成日裡人影兒都不見一個,擺規矩給誰看?自然是怎麼自在怎麼來了。
哦說錯了,人影兒還是有一個的,那就是唯一進出的小太監廣常了。她們這兩個慣是粗鄙不中用的,要不也不會被派到這個地方來當值。其中一個姓程,規矩也沒有,倒還有幾分老實認命;另一個姓李,最是潑辣不堪,口沒遮攔的。比方說現在,見了廣常領早膳回來,那李嬤嬤就要多嘴問一句:
“今日也這麼早啊,廣常小子?今兒個禦膳房裡有沒有碰見哪個小宮女,見你長得好,給你塞幾塊好吃的?”
廣常聽了隻當沒聽見,目不斜視地走過。程嬤嬤暗中拍了一把李嬤嬤,示意她可彆胡亂說話了,她才閉了嘴。
直到看他開門進去了,程嬤嬤才撇了撇嘴:“哼,這小子怎麼跟個鋸嘴葫蘆一樣,甚是沒趣兒。”
她們兩個無聊地說了幾句閒話,卻聽吱呀一聲,門又被打開了,嚇她們一跳!
“這是棗泥糕,二位請吃。”
還以為這小太監聽到她們說的壞話了呢,沒想到這小子竟遞給她們一個紙包,這小太監臉上慣常沒有好臉色的,像這樣客客氣氣叫她們吃點心,還說了一個“請”字,倒讓她們吃了一驚。
李嬤嬤懷疑地看著這個紙包,卻不敢接,口裡沒遮攔道:“你莫不是......加了什麼料的吧?”
程嬤嬤暗暗瞪她一眼,雖沒說這話,卻是也不敢接。
廣常也不氣,一向緊繃的神色難得和緩了些,“還望二位嬤嬤多擔待,看緊些,彆讓什麼人闖進來。”
這什麼人,除了那個十一公主還能有誰?兩位嬤嬤明白了,隻是她們固然討厭這個十一公主,卻也不是她們能攔得住的。
程嬤嬤就翻眼,巴拉巴拉說開了:“上次不過多嘴了一句,鞭子就抽到我身上來了,我這身肉可攔不住那頂頂尊貴的主兒!我就是皮糙肉厚,也怕那鞭子的!”
李嬤嬤又暗地裡撞了撞她,小聲道:“人家廣常後來不是給你送藥來了嗎。”
這倒是。
六月裡大熱天的十一公主發瘋,又來鬨了一頓,據說後來因為皇上去棠香宮看她,她才趕緊回去了。因此除了李嬤嬤挨了一鞭子,這次裡麵那位倒是沒有傷著,當然這是她們揣摩出來的。
她們雖說在這裡守了也有幾年了,但是上頭有禁令,外麵的人不能進去,裡邊的人不能出來。裡邊那孩子當真沒有踏出來一步,她們嘛之前還輪流著進去送飯,雖不敢多留,好歹也能看一眼。自從去歲來了廣常這個小太監,送飯這等活計就是他在做了,往來進出的也就隻有他一個。她們再沒踏進去一步。
所以現在裡邊如何,她們也就不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是,上次李嬤嬤挨了鞭子,廣常後來倒是給她送了一些外敷的傷藥。她們身份低,平日裡就是頭疼腦熱了也不一定能在女官那裡求得藥來,廣常原本冷冷的,沒想到竟是個熱心腸,不僅送了藥,那藥用著也很好。她們兩個頓時覺著廣常是個麵冷心熱的,原本對他冷臉的懼意又消了些,尤其是李嬤嬤,又嘻嘻哈哈尋起玩笑來。
李嬤嬤就有點拿人手短的感覺,道:“不過你那藥倒是挺好使的。看在那藥和這糕點份上,若是她還來,我怎麼也會攔一攔,攔得住幾時,我就不知道了。”
說罷就忙不迭奪過了他手上的紙包,拆開來與程嬤嬤分了。
程嬤嬤倒還有一分不好意思,大約明白他是個忠心護主的,就寬慰了一句:“你放心,如今她被皇上禁足了,哪裡還能來找麻煩?”
李嬤嬤咬了一口棗泥糕,含糊不清地道:“皇上如今去了避暑行宮,可不在宮裡,誰知道她會不會發瘋跑出來?誰能攔她......呃!”一不小心被噎了個白眼直翻。
程嬤嬤忙扭了臉,直為她感到難為情。
廣常麵色不變,一拱手:“那就有勞二位了。”才轉身關上重重的門,回去了。
他走回到內裡的小院子,在月亮門旁邊重新提起了食盒,慢慢走上台階,聽著裡邊女子溫軟而微怒的嗓音,唇邊露出了一個輕輕的笑容。
真好,她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