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他當時年幼,尚知道她不能暴露人前,何況如今年歲漸長,越發怕她出了什麼意外,更不可能大意。
於是他還是搖了搖頭,帶著歉意道:“不行,江婺。你要蓮蓬,廣常會送進來給你的。到時候你在屋裡剝著吃,也可解悶兒。”
江婺無可奈何,最後隻好重新躺下補覺了。
隨著無殃越長越大,她其實在他麵前也挺注意的。比如他在房裡看書寫文章,她也不好睡覺,一來他畢竟是個少年了,她這樣不太雅觀;二來也怕自己睡懶覺會影響了無殃的勤奮。
不過他念書念到現在,已經是融會貫通、舉一反三,幾乎沒有看不懂的了。江婺無所事事,不能去逛園子散步,又困得很,也懶得管雅觀不雅觀、影響不影響了。
她側身枕著玉枕,腰上輕搭了薄被,漸漸睡了過去。
窗外蔥蘢的樹上,有鳴蟬不知疲倦地叫著,反倒襯得屋裡安靜極了,連那綿長均勻的淺淺呼吸聲,都聽得清晰。
埋首紙堆的少年默然抬眸,隻見她閉眼睡著,安然恬靜,臉頰邊落了一絲黑緞似的烏發,更襯得她側臉的線條柔和……
他不禁看得入了神,墨點暈在紙張而不自知。
江婺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正午時分了。睡眼惺忪一看,廣常正收拾了桌子,擺上無殃的午飯。
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睜了睜眼睛想起來,又自暴自棄地想,算了,看都看見了,估計這兩個都不會在意她睡覺還是乾嘛的。
所以等廣常目不斜視地出了去,江婺才慢慢悠悠地掀被子起來,皺眉說了句:“隔壁不是做了專門的書房,你放著好好的書房不用,偏要在這裡看書寫字的,每回吃飯都這樣折騰。”
無殃道:“我習慣在這屋裡看書了。”
心裡卻說,這樣我看著書,某一刻,抬眼便能見到你來,不錯過一時一刻,多好。
無殃隔壁房間做成了書房,這事兒江婺是知道的。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就是大約那時候無殃的處境有了一個質的飛躍,他終於不再是“家徒四壁”了,周圍幾間空蕩蕩的房間也陸續填了些東西進去。隔壁這間就做了書房,裡麵桌椅具備,文房四寶也有的,還有兩個書架,架上放的多是經史子集。
不過江婺是一次也沒見他在那裡學習過,反而每次隻見他在房間裡學習,雖然說不挑環境,專心致誌,可也是令她很奇怪了。
不過她也沒太關心這個,照樣理好了被子,出門取水洗臉醒神。
然後再一進屋,她就發現原來榻腳那兒已經堆了一堆碧綠的蓮蓬。她看了一眼正吃飯的無殃,心道果真又送來了,年年摘那麼多,到底他自己愛吃,還是覺得她很愛吃?
亂想一通,她也總算有事可做了,又開始了剝蓮蓬的時光……
倒是午後無殃正看著書,突然跟她討論起了戰爭這個話題。
江婺皺了皺眉,道:“打仗最不好了。不要說生死乃兵家常事,一旦有了戰爭,就要死人,尤其是強壯年男子,這樣一來,天底下就會有許多人沒了兒子、沒了丈夫、沒了父親,好好的人家就要支離破碎;二來田間沒了壯勞力,單靠女子,種地便要大打折扣。若遇上荒年,莊稼收成不好,百姓的日子就苦了。這還是沒有發生戰事的地區,靠近打仗地點的百姓不得不拋棄田地,舉家遷徙,路上沒有糧食,便是餓殍遍地的慘況了。”
他聽得皺起了眉,喃喃道:“竟會這樣麼。”
江婺繼續說:“若是戰事持續不下,還有更慘的。百姓們吃不飽,自然要鬨事的,到時候燒殺搶劫,世道就亂了。世道一亂,就有人趁機集結人馬,形成一方勢力,反抗朝政。朝廷發現這些□□,自然要鎮壓的,內憂外患之下,政權瓦解就不遠了。”
她頓了頓,最後總結道:“所以最好不要發生戰爭,和平與發展才是治世之道。”
他愣住了,片刻方問:“那戰事是萬不能有的了?”
看無殃聽得震住,江婺感覺自己說得太絕對了,趕緊又補充:“在兩種情況下戰爭是可行的,一是反抗外來侵略,屬於保家衛國的正義之戰;二是原本政權已經腐敗,社會動蕩不安,民不聊生,統一戰爭就是破而後立,重建秩序。這兩種情況之下,戰爭就是必要的,都是於百姓有福的戰爭。”
他聽了沉默片刻,再問:“若是不滿當前統治者,想要推翻他,取而代之呢?”
“這個……”江婺很欣慰他在她熏陶之下敢於談論這種話題,思考了一下,“如果說原本在他治理之下,天下太平,無端發起奪位戰爭,徒增百姓之苦罷了。反之則是百姓之福——當然後來的統治者要是能夠為百姓著想的明君。”
“這樣啊。”他有些恍然,又有些困惑。
江婺最後再總結一下:“總而言之,一場戰爭若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便是好的;若是隻因為統治者好大喜功而窮兵黷武、勞民傷財,便是萬萬不可的。明白了嗎?”
他點頭,抬眼看她,眼裡帶著幾分震撼,輕聲道:“江婺博學多才,見解獨到,令我心折。”
江婺:“呃……”
她隻是上過曆史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