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逼不得已, 廣常絕不會在每月十五離開西宮的。
每月這一日他總要守在內院門口, 風雨無阻, 巋然不動,既是殿下的命令,也是他甘之如飴的。隻是這次他將食盒送回禦膳房,匆匆回來的路上, 就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 若是十一公主那樣胡攪蠻纏的便罷了, 在唐嵐的幫助下,他尚有辦法應付過去;若是福安倒也還好, 這位公公雖隨侍在那位無情冷血的帝王身邊,心下卻還有幾分善意。
偏偏攔下他的人是六皇子衛晉鴻。
年滿十六的六皇子已出宮建府,被封了王, 婚事也定了下來,如今正在如火如荼地準備婚事。平日裡沒事是不能回宮來的。偏這日是中秋團圓之日,晚上宮裡還有夜宴,他回宮來也不奇怪。
隻是廣常碰見了,就被他攔住了。
衛晉鴻穿著暗金色莽服,身材健壯有餘, 高挑不足, 一身的氣派倒是足足的。他一雙陰鬱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廣常,語氣很是不善:
“你, 便是衛晉衡身邊的太監?”
廣常知道他不懷好意, 心裡提防, 臉上卻不動聲色,垂眼答道:“回六殿下,奴才確實是九殿下身邊伺候的。”
衛晉鴻又陰陰地看了他一會兒,語氣不明地說:“雖是個太監,長得倒挺出眾,還有幾分氣概,跟其他閹人截然不同,倒也真是怪了……”
廣常聽到這裡,心裡一驚。
衛晉鴻是誰?從小到大,他對殿下明裡暗裡的動作,他再清楚不過了。此人性情暴虐,冷酷無情,若是真的知道了他的秘密,恐怕他下場不妙,還要連累殿下。
衛晉鴻卻沒有往那方麵深思,他看著低眉順眼也掩不住濃眉大眼的太監,突地冷笑了一聲,話鋒一轉——
“怪不得高高在上的十一公主承曦……都整天圍著你這個狗奴才打轉了。”
聽到此人,廣常心下既厭且恨。原本他對衛承曦並不十分仇視,她年少時的蠻橫暴戾,也隻當時年少無知,兼皇上放任不管,將她寵壞。但是上次她把春雪害成那樣,實在叫人膽寒。
當時事情發生地突然,他們知道的時候,春雪已被賢妃帶回去救治了。餘下能做的,不過是多送一些藥罷了。
春雪於他有恩,於殿下也有恩,又是因為他,平白受了潑及,落得那樣的下場。廣常不可謂不恨那個十一公主衛承曦,恨到了聽到她名字就不由得厭惡起來。
好在他沒忘了如今自己的身份,忍住了心中的震驚憤恨,低著頭,語氣裡帶了幾分驚惶道:“六殿下這話是哪裡來的,奴才、奴才不敢當……”
“還跟我裝糊塗?”衛晉鴻又冷笑了一聲,“你心裡難道不該沾沾自喜麼,十一公主身份尊貴、美麗驕傲如同枝頭盛放的牡丹,到了適婚年齡,不看那些名門勳爵的公子,偏偏看上你狗奴才。嗬嗬,一個公主戀上一個太監,聞所未聞,說出去也是皇室的驚天醜聞,你有什麼不敢當的!”
衛晉鴻知道這事兒,倒不是衛承曦告訴他的。驕傲如她,怎麼可能把這種心思,尤其還是對一個身份卑賤的太監的心思,宣之於口?他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從去年天熱時節她央他弄出來的賽馬,再結合她後來的舉動。
衛承曦行事張揚慣了,從不知道掩飾,宮裡有心人悄悄一琢磨,都知道這事兒了。隻是誰能管她,誰又想管她?不若冷眼旁觀,看個笑話罷。
想到此,衛晉鴻突然冷臉,命人將廣常狠狠打了一頓。
廣常不敢反抗,隻一聲不吭忍著,直被打得腫了臉、留了鼻血。
衛晉鴻眯著眼,語氣陰沉地威脅道:“父皇如今擔憂國事,無心追查罷了,你說要是這事兒被傳了出去,知道你是他最寵愛的十一公主無心挑選駙馬的由頭……你說,你會是個什麼死法呢?”
“六殿下饒命……”
廣常帶著傷,不必裝已是十分淒然惶恐。瞪大了眼睛抬眼看衛晉鴻一眼,馬上意識到不妥一樣,又趕緊低了頭,帶著幾分著急畏懼,一副生怕被殺頭而戰戰兢兢的模樣。
衛晉鴻便笑了,“饒你也簡單,隻要你聽我的話,我不僅不將這事兒捅到父皇跟前,反倒保你榮華富貴……”
廣常聽到這裡,心裡已經隱約有猜測了。果真,就聽到他說:“你隻要幫我把這玩意兒下到你主子的茶水裡,你就立了大功了。”
廣常看看那瓶子,心裡又是一沉。
皇上寢食不安已有大半年之久,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已然初露老態了。正因此,皇子們蠢蠢欲動,都盯著那個皇位了,私底下的爭鬥隻怕不少。而殿下的身份一直敏感,再如何深居簡出也逃不脫他們的針對,如今,更是要下.毒了。
廣常看看那瓷瓶,又看看一臉陰狠的六皇子,因為離開西宮太久心下已然焦急,便佯裝答應,接下了藥瓶。六皇子這才滿意,將他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