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小平安被養的很白胖,眼型神態像極了顧盼, 眼角微微上翹, 眼珠子漆黑水靈, 被願哥兒粗暴的推開也沒有哭鬨。
他剛到了長牙的月份, 抱著放在枕頭邊的撥浪鼓,肉乎乎的雙手扒著撥浪鼓, 願哥兒覺得他是真的蠢。
願哥兒冷眼看著他, 等到小平安玩累了, 抱著枕頭昏昏欲睡時,他又很惡劣的用手指頭去戳他的臉頰, 故意把他給弄醒。
小平安的脾氣也不知道是像誰, 好像無論怎麼弄都不會生氣, 被自己的親哥哥欺負了也從來不會張開嗓子乾乾啞兩聲。
願哥兒戳了一會兒便覺得沒意思,一個啞巴哭都不會哭,欺負起來也沒什麼快感。
小平安誤以為他是在陪著自己玩, 慢吞吞爬到他麵前, 抓著他的手指頭, 沒過多久便歪著頭靠在他的腿上睡著了。
願哥兒本就是發著低燒跑來,看他睡的香甜,自己也有些困了。
他脫了鞋子,毫無愧疚感霸占了小平安的大半張床, 把這個啞巴擠到床裡邊,蓋好被子,也閉上眼準備睡一小會兒。
顧止行的妻子守在門外, 望見遠遠走來的帝王,心弦繃緊,攥緊雙手捏著手裡的帕子,她硬著頭皮迎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鐘硯頷首,神情冷淡,光是看他臉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心思深不可測。
他背著光站在屋簷下,薄幸的臉龐如玉般冷白,唇瓣微微抿直,稍許片刻,他啟唇,冷漠吐字道:“讓開。”
顧止行的小嬌妻平日膽子很小,嫁人之前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乖女,這會兒見著麵無表情的冷酷帝王,沒有半路逃開就算不錯了。
她自然知道小平安的身份,更加明白這孩子就是帝王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早早除去才好。
她小腿顫抖,擋在門前,“皇上......孩子們都睡著了。”
鐘硯抬眸,冷睨了她一眼,眸中彰顯幾分冷酷的煞氣,她被嚇的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哆哆嗦嗦的移開身子。
門開了又合,夏日光影都被攔在門外。
鐘硯走路悄無聲息,走到床邊,兩個孩子靠在一張枕頭上,願哥兒的臉睡的潮紅,軟乎乎的耳朵尖尖也冒著粉嫩的顏色。
願哥兒身側的小平安卻睜著一雙眼睛,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的,圓溜溜的黑眸好奇的望著他。
鐘硯臉色一沉,伸手將他從床上撈起來,這是他頭一次抱這個他厭惡的孽種。
這孩子的五官除了眼睛,都隨了趙煥章。
獨獨這雙靈動的雙眸,就連看人時的神態都像顧盼。
鐘硯低眸望著他的雙眼,削瘦泛白的手指緊緊掐著孩子的身體,強烈的殺意在麵對孩子的眼睛時,煙消雲散。
他想殺了這個孽種的原因,不完全是因為這是趙煥章的孩子。
而是每每想起他的存在,都會提醒鐘硯一遍,這些苦頭是她自找的,全部都是他親手造的孽。
顧盼也是真的愛上了趙煥章,才會心甘情願為他生下這個孽種,為他求情為他擋劍,甚至最後她毫不猶豫死在自己的麵前,也有可能是為了下去陪他。
鐘硯隨手將這孩子放在鋪滿軟毛毯的地麵上,小平安喜歡抱人,蝸牛爬似的爬的他的腳邊,抱著他的小腿。
鐘硯輕笑了聲,嘲諷之情溢於言表,隨即動了動腳尖輕飄飄的將孩子給踢開了。
願哥兒還在睡,鐘硯沒有將他叫醒,轉而踏足了三姨娘的院子。
顧盼死後,三姨娘一病就是幾個月,吃了許多藥都沒什麼用。
心病難醫,她遲遲沒有辦法從女兒的死訊中回過神來。
病床上的三姨娘聽聞陛下親臨,原本是不想見的,總覺得她女兒的死和鐘硯脫不了乾係。
為了顧府裡的其他人,三姨娘也沒敢使脾氣將人趕出去。
鐘硯隻是想從三姨娘這裡找出些線索,若是顧盼還活著,肯定會忍不住來找她的娘親。
鐘硯若有所思盯了她一會兒,半點蛛絲馬跡都沒看出來。
三姨娘一下子老了許多,兩鬢隱隱生了些許白發,神情憔悴,還要丫鬟攙扶著她才能勉強站穩。
鐘硯坐在太師椅上,修長削白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淡淡發話道:“你好好休息。”
他起身,不欲多留。
卻在轉身之際,餘光一瞥,瞧見了右手邊立在佛堂前的牌位。
佛像兩側點著幾根紅燭,中間擺著一張刺眼的黑色牌位。
“愛女顧盼之位。”六個大字像冷刀不偏不倚刺進他心口。
鐘硯的臉色迅速冷了下來,唇色泛白,他冷冷收回目光,一言不發。
三姨娘卻一點都不害怕,難不成真的要她的女兒死了連個牌位都沒有嗎?哪怕是皇帝不許,她也要設靈堂擺牌位,將她的女兒送走,讓她能投個好胎。
快至黃昏,鐘硯才從顧府離開,願哥兒睡了一覺,燒也退了些,乖乖跟在父親的身後,爬上馬車時也不用人抱著。
等上了馬車,願哥兒可憐巴巴望著他的父親,問:“娘親什麼時候才回來看看我呀?”
鐘硯像被一根無形的針刺中了,手指一頓,他緩緩說道:“會回來的。”
他隻是這樣說,也沒辦法給兒子保證。
若是一年兩年十幾年他都找不到顧盼,或者說,顧盼從此就這麼消失了,不知死活沒有下落,他會在無儘的等待中瘋狂。
三姨娘擺的牌位,最終還是被撤了去。
她哭天喊地都沒用,顧老爺心意已決,覺得是她婦人之仁,“你是不是想拖著府上的一起去死?惹了皇帝不快,我們都擔待不起!”
三姨娘哭的嗓子都啞了,跌坐在地上,“窈窈是我的女兒!她死了我這個當娘的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做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們不肯給她辦喪事,不肯讓她好走,我這個當娘的卻看不過去!”
顧老爺眼睛一瞪,“皇上說她沒死,她就是沒死,這些話你在我們麵前說說可以,千萬彆在皇帝麵前胡說。”
三姨娘又哭又笑,也是瀕臨瘋狂,她說:“鐘硯那個偽君子裝什麼裝,也不知道自欺欺人給誰看,窈窈就是死了,一輩子都回不來了,鐘硯永遠都彆想再見到他。”
顧老爺抬手一巴掌差點打下來,手停在半空中,咬牙跺腳又拿她沒辦法,“你!唉!”
有些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說出來呢。
*
從銅雀宮燒了之後,鐘硯做夢總能夢見顧盼,夢見十四五歲的她。
燦爛日光下飛揚跋扈,穿了身頂漂亮的新裙子,似是要把所有人都比下去,她笑臉吟吟站在石橋中間,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笑的更高興了。
鐘硯每一次都想抓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摟入自己的懷中,卻怎麼都捉不住她。
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笑著跑到橋那頭的男子懷中,看著她滿臉羞澀摟著那人的脖子,看著他們擁吻。
他憤怒。
心如刀割。
等鐘硯好不容易快要抓住她的時候,用鎖鏈將她困在金殿中,看著她蜷縮著身體藏在角落裡,害怕的發抖的樣子。
她不肯笑了,眼眶中流著血,抓著他的袖口,低聲和他說自己疼。
鐘硯想說自己也疼,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便從夢中醒來。
窗外的天色還是陰沉的。
鐘硯張了張嘴,喉嚨深處的血腥味齊齊湧上,他抬手隨意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清冷的兩滴眼淚無聲無息淌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