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一片血腥硝煙焦赤的色澤, 馬蹄遝遝如鼓點悶雷般疾急,順著風,已隱隱看見視線儘頭黑煙滾滾, 趙徵簡直心急如焚, “駕, 駕!”
那條黑色長鞭, 又重又急抽在馬鞧上,大黑馬短促嘶鳴,四蹄翻飛, 狂飆疾衝!
除了柴興柴義寥寥幾人能勉強跟上他的速度, 後方的騎兵落下一大截,三萬步甲更是遠遠被拋在更後麵。
趙徵接信之時, 劉黑思扈伯彰敗局已定,他當下毫不猶豫將大戰收尾交給呂衍杜藹鐘離穎等將,他火速下令點選三萬精兵, 立即掉頭往南狂奔!!
兩地其實不遠, 不足百裡的路程, 直線狂奔快馬兩個時辰可至,但這兩個時辰, 趙徵簡直度日如年, 又急又痛夾雜著驚惶大急,他得緊緊握著韁繩, 手才不至於顫抖起來。
她會沒事的, 她肯定沒事,她聰明的緊,等他到地方,她說不定就已經出來了!
唯有這麼想, 一陣陣緊縮的心臟才能勉強緩過一點點氣,他實在不能失去她,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阿棠,等等我,我來了!
趙徵緊緊咬著牙關,素來視之如夥伴親自洗親自刷十分愛惜的戰馬已經顧不上了,馬鞭重重在上麵抽出了血痕,隻求快一點,更快一點!
他懇請上蒼,千萬不要讓她有事,若有什麼,請衝他來,他願十倍百倍替之!
膘馬狂奔疾衝,一刻多鐘,終於成功趕到崩塌區域,所有人的心猛一沉!
這坍塌區域之大,遠超眾人想象!深不見底的陷坑一眼竟望不見儘頭,那恍如一方小世界的巨大天坑已被褐土白石轟然傾斜淹沒衝擊得一片狼藉,有那幸運沒陷落或爬上來的兵士,正在陷坑裡扒挖同伴,泥土白石混著鮮血,傷員屍體夾雜著呻.吟,他登時血氣逆行,一陣陣暈眩。
人還能好嗎?
隻怕死傷大半,能活著上來真得叨天之幸。
一把甩開柴興扶他的手,趙徵厲喝:“還不找!快,趕緊挖!叫人來,找啊!”
他心膽俱裂,自己率先就衝了下去!
……
但其實紀棠還好,她現在狀態還是可以的。
她判斷相當精準,這馮塬果然是有真本事的,他不知怎麼判斷的,他所選站立的區域雖然坍陷得非常厲害,但裡頭卻不是實心的。
溶洞窪溝千轉百回跟個蜂巢似的,偏偏有支撐峰柱,地麵雖然瞬間坍塌大陷,但底下還是撐住了,並沒有一下子被填滿,空氣甚至水都還是有的。
就是這落地過程還挺凶險的。
當時突然事發,她的馬後蹄先塌,她連人帶馬整個往後翻,馮塬那邊為了阻她還有嗖嗖十幾個流星鏢衝她激射過來,劉元幾個都拉不住她了,因為他們境況更加糟糕,地麵直接就空了,頭頂還有足足幾米的巨大土石急墜轟下來!
距離她最近的劉元隻來得及拚儘全力把她往看著稍好的方向推了一把,人就掉下去了!
但這稍好的地方其實也沒多好,下一秒也崩了,在大棗馬驚嘶聲中她也差不多是頭衝地往下栽的!
萬幸的是,在最後關頭!有兩道身影猛地起跳一蹬,及時抱住了她。
三人蹬蹬蹬一路往下掉,腳下不停崩陷,頭頂不停有石塊土塊砸下來,但萬幸沒有很巨型,腳下也一直是通的,這樣跌跌撞撞連掉帶塌,一路墜到實地。
“砰”一聲!這塊不知多少個百年千年都沒有人跡的地麵揚起一大片的塵土,有人保護紀棠沒怎麼受傷,隻手背被刮了一下火辣辣的,就是跌得疼,“嘶——”她齜牙咧嘴,趕緊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
三人趕緊翻身坐起,打量四周。
有水滴聲,四周黑魆魆,借著頭頂很高地方沒有被埋嚴實的位置瀉下那一線天光勉強看了看,這是個不大的溶洞,灰黑色的岩壁千奇百怪,角落還有幾條石筍。
紀棠左右一看,驚奇:“你們怎麼過來了?”
接住她的兩人,不是彆人,正是紀謹和項青。兩人一身魏軍玄黑鎧甲,但黑色將氅已經沾滿泥土灰塵,臟兮兮的十分狼狽,但萬幸活動了一下手腳,都沒什麼傷。
“寇將軍令分兵援馮相,我們跟著寧王潞王來的。”
兩人見紀棠沒事,都大鬆了一口氣,天知道爆炸驟起地麵開始坍塌一瞬,他們有多害怕!
他倆第一眼就發現了紀棠,並立即把人認出來了。
毫不猶豫就棄馬飛躍,連連急點,人人都驚惶往後撤,就他倆往坍塌中心衝了進去,最後不顧安危一個縱身急跳,總算堪堪夠到。
“好端端的,怎麼就……”
紀謹項青本心有餘悸,聽得紀棠問話臉色卻不禁落下,兩人擰眉:“大戰勝局已定,我軍已有餘力,寇將軍便點了七八千人交給兩位殿下,令我等私下增援馮相。”
因著當時兩人所屬營部距離趙徵比較遠,位置也方便潛離,寇弼就悄悄聚點了數千兵士,又叫來兩王,讓他們過來接應支援馮相。
紀謹項青不明所以,但軍令如山,誰知剛趕到就見了紀棠,還來不及大吃一驚,就遇上爆炸地陷。
兩人略略回憶:“估計寧王潞王也掉下來了。”
紀棠不免撇撇嘴角,趙宸啊,砸死他最好,不過就是這人運氣向來不錯,估計沒這麼容易的。
這時候,外麵的隆隆聲已經停下來了,三人觀察了一下,除了頭頂那一線天其他地方都堵著很嚴實,一線天也爬不上去,不過紀棠感受了一下,空氣還是很充足的,要麼這地下溶道區域很大,要麼就是另有通風口了。
紀棠心已經穩下來了,看這環境,劉元他們如果不是很不幸運,憑他們的身手應該還活著,說不定很快就能碰上呢。
心一穩,她就惦記起另一件事了,紀棠站了起來拍幾下手,“我們快走吧!”
一吧,是找出路,這地方到底不安全,也不知會不會有二次坍塌,還是儘快出去的好。
二吧,她想殺了馮塬。
這人又毒又瘋智商爆表還敢先斬後奏,危險性實在太大了,難得遇上機會,紀棠當然不肯放過的。
掉落之前她距離馮塬不足一百米,如無意外,現在兩人距離很可能也不遠。
找一找,找到的幾率很大。
看看自己,馮塬身邊估計也剩不下什麼人,這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紀棠雖說不得多高手,但和馮塬一比,肯定她贏!
“今天這事兒就是馮塬搞出來的,他想殺了李孝儼,嫁禍阿徵!”
紀棠已經想明白了,她吐了一口氣,第一波去給李孝儼告誡的她特地選了陳達,還叮囑他寧慎莫縱,也不知那邊怎麼樣了呢?
她告訴紀謹項青:“這家夥很可能就在附近,我要殺了他!”
她說得夠斬釘截鐵的。
但其實她把真相說出來之前,紀謹項青兩人就已經隱約猜到了。兩人聞言沉默,站在他們這位置,也實在是難。但見紀棠這麼堅決,而他們說什麼都也不可能讓她一個人走和去冒險乾這事兒的。
大概唯一的好處就是這裡環境特殊,就算真做了什麼也沒人知道,不會給家裡帶來麻煩,讓紀謹和項青做決定是能少了很多顧忌。
兩人沉默了一陣,對視一眼,最終還是一咬牙:“好!”
馮塬位高權重,這次害他妹妹不成要是出去了,再有下一次怎麼辦?等皇帝來了他殺傷力更大。
最重要的是,兩人從根底也是對馮塬一派所為是極不認同的,紀謹吐了一口氣:“這次過來,寧王殿下就很焦急,生怕馮相已經動手,……”
這話是說給你倆聽的吧?
還有類似紀謹項青的其他人。
紀棠知道的,自從豪賭贏了之後,自左丞相往下的皇帝麾下正義一派,都往趙宸身邊送了族中青年弟子和下屬。
這批人雖年輕,但潛力很大,更重要是隱隱代表了家族態度。
趙宸肯定要“不得已”的,不然怎麼聚攏人心?
紀棠嘖嘖兩聲,判斷了下方向,又側耳傾聽一陣,最後選擇左前方最大的一條溶道,“……我們走這邊吧?”
既然話趕話都說到這裡了,紀棠不免告誡他們幾句:“你們可彆信趙宸,這就是個投機分子。”
“他裝的。”
紀謹項青一愣:“這……”
紀棠笑嘻嘻衝他倆眨眨眼睛:“反正呀,你們信我就是了。”
接著她把找戚崇善他們的過程中的挑了一點簡單說了說。
“這!”
紀謹項青二人如何大驚失色就不說了,紀棠就住嘴了,因為他們已經進了溶道了,很黑,想了想,她還是抽出火折出來吹燃,“噓!”
紀謹項青隻得先壓下心中震驚,斂了斂神,先專注關注左右,兩人一左一右,將紀棠護在中間,慢慢往前行去。
這種地下溶洞世界,其實也很讓人心裡發毛的,但好在紀棠天生膽子大,對這種地貌也有足夠的了解,再加上一直往前走,空氣依然很充沛很清新,甚至有些地方隱約有一絲絲的微風,這附近肯定有出口的,隻要費心找,應該能找到的,她一點都不帶怕的。
要說怕的,紀棠唯一就怕二次坍塌。
因為這種地貌結構震動之後,未必一下子就穩固的,會有發生局部甚至大範圍的二次坍塌的可能性。
紀棠小小聲把自己的擔心給紀謹和項青說了,因為一路沒見馮塬那貨,察覺有微風,三人趕緊先迎著有風的方向走了一段。
但誰知好的不靈壞的靈!
紀棠才剛說完擔心沒多久,忽聽見“格拉”一聲微響!
三人倏地站住。
“不會吧……”
她頭疼牙疼,想碰的一個沒碰上,不想碰的先來了?
三人一動不敢動,滴滴答答,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火折光芒感覺特彆特彆微小,完全無法以目力觀察附近情況,忽“呼”一陣陰風迎麵撲來!紀謹項北厲喝一聲,一左一右,拉著紀棠疾速往後急退!
“格拉拉!!”
“嘭!轟隆隆!!”
粉塵漫天,身後多諾米骨牌般隆隆倒塌,紀棠頭皮發麻,被紀謹項青拉著往回狂奔!
火折子早就熄了,三人完全憑記憶和摸索狂奔,驟“嘭”一聲猛撞,紀棠小臂膝蓋劇痛!原來是直接撞到一個分叉口中間的石壁上去了,力道之大,直接一下就將她和紀謹拉著的手撞脫了!
三人頃刻分成兩撥,分彆衝進兩條岔道裡!
但誰也顧不上了,隻得各自繼續往前飛奔,因為感覺坍塌已經逼近到了身後了。
紀棠手臂膝蓋痛得感覺要粉粹,一個趔趄,直接撲到在地!然後她感覺身下陡然一空!
“啊——”
她急速往下墜去,與此同時感覺有一個巨大的陰影兜頭罩下!這毫無疑問是一塊巨石,要是被砸實了分分鐘就變肉餅!
她屏住呼吸,想最後蹬一腳石壁,但她膝蓋劇痛,根本使不上多少力氣!
千鈞一發!
項青掉頭撲了回來!
剛才紀棠這麼一絆,直接兩人的手就甩脫了,他甩衝了足有三四丈遠,掉頭一看,目眥儘裂,毫不猶豫就往回一撲!冒著生命危險奮力一蹬,摟著紀棠,把她護在身下!
“轟隆”一聲巨響,整個溶道都塌陷了。
……
這次二次坍塌範圍很大。
可能身在其中的紀棠不知道,但地麵上的趙徵卻一清二楚,幾乎占據了整個巨大陷坑的一半範圍,而紀棠掉落的位置是重災區,幾乎陷下去二三十米!
趙徵才剛剛打聽出紀棠掉落的大致地點。
他像瘋了一樣,不管是魏軍還是密州軍,他見人就抓住衣領問,不厭其煩,反反複複,終於在密州軍的一名校尉口中得到確切消息。
他正要掉頭望去,身後卻陡然“轟隆”一聲巨響!
趙徵眼前陣陣發黑,他真的怕了,恐懼瞬間搠獲他的心靈!之前他一直固執告訴自己,阿棠聰明得緊,她肯定沒事的,可是現在……
他目眥儘裂,不等隆隆餘聲全部消失,就衝了下去!
這時騎兵已經趕到了,全部下馬衝過來,趙徵要親自下去挖,被柴興柴義等人一把拉住,“殿下!!”
他們固然也心焦如焚,但殿下千金之軀,怎敢讓他下去啊!
柴興拉住趙徵:“我去!!”
趙徵一句廢話也不想多說,一把甩開他的手,直接就跳了下去!
柴興柴義勸不住,隻能咬咬牙也衝下去。
兩人也急得不行,柴興簡直被趙徵雙目赤紅麵目猙獰的狀態嚇到了,他祈禱,阿棠妹妹,你可千萬千萬不能有事啊!
不管於他們,還是趙徵。
要是她出了事,趙徵真的不是會怎麼樣!
兩人咬緊牙關,埋頭奮力地挖了起來。
……
但其實紀棠現在掉得挺深的,她自己都沒法估計有大概有多少米了。
不幸中的萬幸,兩人掉進兩條巨大的石筍中間縫隙,那塊巨大的石頭被卡住了。
紀棠劇烈喘著氣,背部很疼,手腳也很疼,她可能受傷了,一摸,左小腿外側濡濕了一大片,鮮血不斷往外淌,很快。
項青察覺她的動作,翻身坐起一摸也是心頭一個咯噔,他趕緊扯下腰帶牢牢綁著她的小腿最上部,又去摸藥,可惜藥沒了,掉落過程中裝藥的布囊已經不知掉到哪裡去了。
紀棠也是,衣襟被勾了一下,外衣飛開,懷裡的東西都掉完了,除了左手的火折子和右手的匕首之外,什麼都沒了。
偏偏屋漏又逢連夜雨,正當項青要說“我感覺有風”,想帶著紀棠儘快離開之際,兩人忽聽見了聲音。
“咳,咳哧……”
人聲。
粗啞的男聲。
紀棠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是馮塬的聲音!
“……”
想找他的時候怎麼找也找不到,不想找的時候偏偏就找到了,這家夥真的和她八字相克!
不待兩人反應,又有第三道和第四道聲音。
“馮相?”
帶著喘息的和餘悸的男聲,很年輕。
趙宸。
緊接著,第四道沙沙聲,趙宸當即厲喝一聲:“誰?!”
那人嗤笑一聲:“喝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