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徵手一招, 親衛抬來羊皮大輿圖,匆匆擦拭去血汙,小心展開。
輿圖大部分都是交由沈鑒雲這邊保存的, 但沈鑒雲身邊的親衛死傷很慘重, 輿圖在丟失了多卷, 這卷最詳最大的還是親衛們拚死保下的,灰黑泥塵斑斑, 鮮血噴染了好幾大片。
但幸好, 繪製地形圖的染料珍貴特殊, 被濡透了都依然沒有化開, 還能用。
柴顯鐘離穎一邊一個舉著火把,大家借著閃爍的火光湊在輿圖前,勉強能看清。
沈鑒雲一指輿圖上的一點, 那是他們所在的位置:“突圍宜早不宜遲, 越快越好!”
除了不能讓兵士們得空去細思低落惶恐外,更重要的是, 他們所占據的位置雖有天險,但總體坡度偏緩不夠險峻, 一旦敵軍調整完畢開始衝鋒,那他們可就被動了!
這一塊雖大,但他們人也極多, 很擠, 鋪展不開。
所以必須往下衝!
沈鑒雲長吐了一口氣, 方才趙徵第一時間去察看傷員安撫戰將, 他也沒閒著,兩人默契分工合作。
時間倉促,沈鑒雲也顧不上避諱, 他向趙徵借了暗部的人,已經搶著以最快速度把高地的地形都察看過了一遍了。
他聲音沉著,食指在輿圖上連點三下:“此處,此處,還有此處,三個進出拗口,兩大一小,後者最凶險關鍵。”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險道!”
沈鑒雲一指背後的蘅江方向,霧蒙蒙的懸崖,底下是滾滾濁浪。這是意外的驚喜,是暗部人員探出來的。柴義接手後親自去探過,可以從這裡繞出去,大約有二十餘裡的路,繞出是蘅江邊,剛好在敵軍包圍範圍的邊緣之外。
但非常非常的險,罡風呼嘯,崖下滾滾波濤,最險要的地方,僅容一人貼著懸崖挪過去,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
但這條道雖然險,但沈鑒雲卻喜出望外,他幾乎是馬上,就把這裡定為重要的一著奇棋了!
“此處可出一支奇兵,繞至敵軍之後,發起突襲!!”
沈鑒雲已經細細思慮過了,“人數約為一萬。”
不能更多了,更多時間不夠。
但這一萬人,隻能作為突圍戰扳平後的突然殺出的奇兵,它的作用或許能很大,但卻得奠基於一個前提之下,那就是前頭的突圍戰!
前頭的突圍戰若不行,什麼奇兵都隻是空中樓閣。
這個趙徵清楚,他接過話頭,環視在場的一眾青年將領,沉聲:“誰願領奇兵?!”
“我!”
“我去!!”
“殿下,我去!!”
沈鑒雲著重強調的小道的凶險,甚至用到存者不過半的說法,但在場所有人柴顯柴興鐘離穎杜平侯忠嗣鄭元保戚崇善等等將領立即就舉手,爭著要冒險領兵!
“好!”
趙徵叫了一聲好,他點了柴義和侯忠嗣,這兩人一個身手高絕相對熟悉環境,一個行軍多年經驗老道,正好互補,另外他還點了戚崇善為另一員副將。
柴義由暗轉明,已漸漸趨向穩定了,他很珍惜這個機會,也有足夠天賦,表現得非常亮眼,已憑軍功擢升了好幾級,目前和柴興等人持平。
戚崇善那就更不用說了,原軌跡的名震天下的十大虎將,勇悍過人天賦上佳,也就趙徵麾下太將才濟濟了,才顯不出他來。
三人霍站起,鏘聲領命,俯身聽沈鑒雲耳語叮囑幾句之後,匆匆掉頭去了。
趙徵深呼吸,繼續看輿圖,火光閃爍,他側臉一片繃得極緊的沉凝,“我們未必不能突圍,也未必不能反勝。”
他的聲音和他的神色一樣是壓到極致的沉肅。
這裡的突圍,是指保存實力的突圍,能與皇帝後續抗衡再戰的突圍。
否則成不成功突圍,差彆也不大。
短短時間內,趙徵已將敵我情況尤其己方的快速分析了一遍,情況是緊急,但還沒到最糟糕的境地。
他敗而不潰,收攏的兵馬仍是有序的,不是殘兵。而折損的那十餘萬的兵馬,其實更多的是新兵,還有虞長治麾下的南梁軍。
老兵經驗豐富,配合也默契,最大程度避免驚慌失措自亂陣腳,大部分都能及時收攏回來。
所以,趙徵底子還在。
這是一場凶險大戰不假,皇帝已穩占上風不假,但他也不是一絲一毫的翻身機會都沒有的。
關鍵是接下來的突圍衝鋒!
那兩個較大的衝鋒拗口沒什麼好說的,趙徵很快安排好了,隻剩下那個偏小最凶險的。
它之所以最凶險,除了地形原因以外,也是因為它最關鍵。
這個拗口坡度最高,也最容易衝鋒突圍,皇帝必然重軍猛將壓在此地!而一旦在此成功突破,則士氣大振大軍潮水般湧出,再配合柴義的奇兵,突圍成功率立即飆升至七成以上!
所以這個衝鋒口,安排的必須是敢死隊,十不存一那種,而帶領這支隊伍的先鋒將領,必須勇猛過人而悍不畏死!抱著必死的決心才能下去!
柴顯鐘離穎杜平汪玄機等將毫不畏懼,趙徵話音一落,立即就舉手自薦,甚至連手臂手上剜了一大塊肉剛匆匆包紮完畢還滲著血的柴興也是。
“殿下,讓我去吧!”
但趙徵緩緩搖頭,對於這個衝鋒將領,他心中早已有了人員,趙徵緩緩搖頭,吐出三字:“本王去!”
眾人大驚失色,柴武毅鐘離孤霍站起身:“殿下!這怎麼行?!您怎可……!!”冒此奇險啊!!
但被趙徵抬手止住了。
於是危機,他頭腦愈發清明:“我們需要振士氣!”
遭遇大敗,惶惶狂奔撤遁至此,士氣大挫是必然的。接下來這場突圍戰,重振士氣是關鍵,否則,再敗是可以預料的事。
有什麼比趙徵親自衝鋒開路用行動來說話更容易振作士氣呢?
說得再多都不如做。
更何況,趙徵站了起身,他俯瞰丘陵長坡之下,視越過他們席地而坐的兵卒再越過臨時修築的堡牆哨卡,再往下是黑壓壓的魏軍,火光零星點點,鎧甲在昏沉的暮色中閃著微光,敵軍一直蔓延到視野極限看不見儘頭。
他轉頭看柴武毅和鐘離孤:“舅舅,鐘離伯父,此戰若敗,與死何異?”
趙徵深知,他這是背水一戰。
此戰他絕對不能敗!
一旦敗了,就將徹底落敗,那和死又有何異?
不過苟延殘喘多一會,最終還是要死的。
那衝鋒又何妨?!
與其在中軍焦灼,他寧願衝鋒在第一線!!
親自殺開一條血路!!
趙徵眉峰淩厲,霍地回頭看二人,深褐瞳仁黝黑一片,神色中帶著一種寧可玉碎不為瓦全孤注一擲的決然!
柴武毅鐘離孤深呼吸,是啊!此戰若敗,那不亞於死,那還有什麼可懼怕的?!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兩人厲喝一聲,單膝下跪:“末將願追隨殿下左右!!!”
同為先鋒軍,一並衝鋒!!
杜藹薛誌山鴻非柴顯柴興鐘離穎汪玄機鄭元保等等大小將領熱血滂湃,既然這樣,還有什麼好懼怕的?!他們齊聲呐喊:“末將願追隨殿下左右!!!”
“好!!”
趙徵大喝一聲,扶起眾將:“此戰,若生,你我共生,共證天下一統大魏歸一;此戰若敗,我與諸位同死,不負此生!!”
趙徵霍轉身,快步行至營地的最高點。
諸將緊隨其後,按劍立於其左右。
風蕭蕭,血腥硝煙彌漫不去,滾滾河水奔騰不息,趙徵站在懸崖邊緣的巨石之上,風卷起他染血的帥帥氅獵獵,火光映紅他的麵龐,眉目沉肅,堅毅而淩厲。
“諸位,我們馬上就要開始突圍戰了。”
趙徵環視或咬著餅、或珍惜喝著一點點水,因他突然出現而仰頭看過來的兵士們,他們臉上灰黑紅褐斑斑,情緒有些低落,但還好,不至於惶恐,也還算井然有序。
“彆怕,我們的底子還在。”
“南征北戰,自齊州一路輾轉戰至西北、偃州的柴家軍、鐘離軍還在;追隨先帝出生入死又征戰劉黑思多年的池州軍也在,還有,自密州而起一路平定山南勇不可當的山南軍也在!另還有二十萬南軍!!”
“將士們,我們的底子還在!!”
“勝負乃兵家常事,我們怎可輕易氣餒?!”趙徵手一指,眉峰淩厲:“那魏軍不過稍戰上風罷了,並不是不可戰勝!!”
“將士們,回頭看看你們同伴,他們都在!!”
“來吧!吃光你們手上的乾糧,喝乾淨你們水囊中的水!!”
“我始終不相信,邪能勝正!!”
趙徵眉目淩然,擲地有聲!
他一語罷,底下呼吸聲登時就重了,不少人的背部漸漸開始挺直。
尤其是他下首左右的文武諸將,是啊,如果皇帝這樣弑兄弑父弑君弑儲的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者都能得到最後的勝利,那這個世道也沒什麼可讓人希冀的了!
“對!!殿下說得對!!”
“我們絕對不會敗!!!”
冷風呼嘯,悲壯澎湃,諸將洪鐘般的應和聲,一直傳至極遠極遠!
鐘離孤一步出列,環視底下漸漸站起身的諸將士,“將士們,此戰將有殿下與我們為先鋒軍!!”
柴武毅杜藹等大小將領齊齊上前一步,站在所有兵卒麵前。
一時,眾軍嘩然,兵士紛紛左右對視,精神也不知不覺就振奮起來了。
真的嗎?
殿下和將軍們衝鋒在第一線嗎?!
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不是說很凶險嗎?
大家紛紛站起來了,呼吸也重起來,情緒提升,士氣一下子就起來了!
很好!
果然說得再多也不如做出。
趙徵上前一步:“突圍戰馬上就開始了,哪一部願隨本王為先鋒!!”
“此戰為先鋒者,全營連擢三級!賞錢千貫!!”
大家精神一振,全員連擢三級,還有錢千貫!
當兵都是把腦袋懸褲腰帶上的,可一旦連擢三級,那就真的徹底改換門庭了!
底下紛紛騷動,馬上就有喊本部士官校尉的聲音紛起,諸校尉裨將心潮滂湃,鴻戎搶先一步跨出:“殿下!我部願往!!”
“我部!!”
“青鷺二營願!”
有機靈的,直接報營部番號了!
“一營也願!”
“越騎營也願!”
“執金營!!”
紛紛踴躍,士氣終於提升到了頂點!
趙徵道:“好!”
非常好!
他當即點選了飛騎越騎二萬騎兵作第一線前鋒,混合勾鐮推索等特殊兵種,還點選了三萬的精銳步兵!分成三股,衝鋒在最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