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二, 趙徵率軍直入樂京城。
這座巍峨聳立的兩朝古都,終於迎來了它新的主人。
皚皚白雪覆蓋,高大堅硬的青黑色城牆, 自城頭上下至城門內外兩側的長街俱肅立這手執長矛的精銳兵甲, 趙徵麵前是大開的朱紅色城門, 身後是百萬雄師,全軍肅靜, 唯有聽見最中央噠噠的馬蹄聲。
不疾不徐, 威穩而肅。
趙徵緩緩控馬, 沿著通往最中央的筆直馳道直入, 北風呼嘯,鮮紅帥氅獵獵而飛。
實話說,此情此景, 真讓人情緒激昂!
紀棠還記得當初趙徵被迫謀求就藩匆匆離開樂京的時候, 那時候也是冬天,城頭郊野也覆著雪, 但再多的如願以償,也掩飾不了低落, 那時候的趙徵是不得不離開樂京的。
他太年少,也太弱小,他甚至連真正掌軍都還沒做到, 在皇帝的口蜜腹劍虎視眈眈之下, 他不得不匆忙離開他原本的家, 到遙遠的邊陲密州去。
隻為了一絲喘息之機, 那還是好不容易謀求到的發育時間。
那時候回頭看樂京,隻覺得是龐然大物。
正如那時候坐擁樂京的他們的敵人。
可現在他們終於回來了!
挾百萬大軍,強勢回歸!再看這座城池, 依舊巍峨,卻不再是龐然大物了。
他們將它踏在足下,成為它新的主人!
紀棠策馬,和沈鑒雲柴武毅鐘離孤等等文臣武將,跟在趙徵的身後,一同率軍而入。
穿過長長的門洞,眼前豁然開朗,隻見皚皚白雪覆蓋著民居屋頂,街麵的積雪都已經清掃乾淨了,但簷角圍欄還有,點點綴在黑瓦灰牆之間。
由於樂京並沒有經曆戰火,百姓膽子會大一些,有個彆膽大的孩童還推開一點窗,在巷子裡往大街外偷瞄。
紀棠對上一個小腦袋和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她不禁笑了一下,那孩童下意識也笑了笑,甜甜的,哈喇子留下來了。
紀棠心情愈發暢快起來了,明媚的冬日陽光射進她的眼睛,她伸手擋了擋,抬頭仰看蔚藍的天空。
今天的天氣真好哇!
……
趙徵一馬當先,率軍沿著通天大街一路直入皇城。
紅牆金瓦,巍峨的宮城,這座皇宮早已經儘數肅清了,柴義柴顯迎了出來,翻身下馬,單膝下跪:“恭迎殿下!”
“恭迎殿下!”
“恭迎殿下!!”
廣場上的戴甲精兵齊齊下跪,齊聲呐喊。
趙徵一抬手:“起!!”
他翻身下馬,扶起柴顯和柴義,仰頭望去,藍底金字“崇政殿”的匾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白玉台基之上,便是大魏軍政的最中心、大魏權力的巔峰所在——前朝崇政殿。
他的父皇,曾在這裡上朝,賜宴,賞賜功臣,一次又一次和麾下文武商議政務和軍報。
趙徵立了片刻,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走了幾步,他回頭,衝紀棠伸出手。
紀棠一笑,一步跳了上去,跟著趙徵一起直上崇政殿。
趙徵一路登上玉階之上的髹金雕龍大椅,端坐下之後,他簡單幾句吩咐了現階段軍務,還有政務,之後就讓散了。
忙碌的忙碌,大部分則先歸家一趟和稍稍休憩,辛苦征戰這麼久,諸事已定,很該讓大夥兒先喘口氣。
其他的都不急。
諸臣將齊聲應是,魚貫散去。
偌大的崇政殿內,就剩下紀棠和趙徵。
趙徵垂眸,輕輕摩挲掌下的髹金扶手,露出懷緬和傷感之色。
紀棠幾個箭步竄上來,毫不客氣一坐,龍椅耶,她也坐坐。
趙徵挪到一側,兩人一起坐,她的陽光和活力感染了他,驅散他目中的好些傷感,他側頭衝她笑笑,“我們進去看看吧。”
“嗯。”
趙徵拉著紀棠,下了玉階,從後殿門往裡去了。
時隔十年,但這裡的布局趙徵還是那樣的熟悉。他拉著紀棠從後殿門一拐,就出了崇政大殿立在宮廊上,非常非常寬的廡廊,瓦頂是金色的,宮牆和椽子是紅色的,精致的青藍金色的彩畫,一重一重的宮殿。
後麵很安靜,趙徵牽著紀棠的手,慢慢走在宮廊上,走了一段,往左邊拐了個彎,推門進了不遠處的一處宮室。
這宮室有些舊了,久無人使用,但裡頭卻有書案書架,書案後還有一張半舊的金絲楠太師椅。
一見金絲楠,紀棠心裡就一動,果然,趙徵在門檻外站了片刻,他輕步走進去,慢慢抬頭環視室內,之後又撩起色澤已不再鮮亮的半舊赭色帷幕,抬眼看正間。
他站在書案和太師椅前麵,看了很久,才慢慢繞到後麵去。他沒有坐,而是立在太師椅一側,用手輕輕摩挲著椅背和扶手,眸底泛出一絲的水光。
他閉目,仰起頭,半晌才斂了回去。
這是先帝在時的禦書房。
趙元泰登基後沒多久,就將禦書房遷到欽安殿,這處便空置下來了,後來鎖起,一直到柴顯柴義清理皇宮的時候,才重新打了開來。
這裡處處殘留著他父皇的痕跡,哪怕隻剩下很簡單的家具。
他、皇兄,在父皇膝下承歡,兄長乖巧站在父皇身側,父皇時不時教導上幾句,而他在一邊調皮搗蛋竄來竄去,父皇的笑罵聲,兄長的輕笑聲,他蹬蹬蹬的腳步聲和一路灑下的歡笑聲。
曆曆在目。
仿佛還在。
趙徵蹙眉閉目半晌,才睜開眼睛,眼底是紅的,他起身,和紀棠說:“我們明日去祭奠父皇和皇兄。”
十年了!
他終於手刃仇人,以告慰父兄在天之靈!
……
儘管趙徵很忙,但他還是在次日下午騰出時間,帶著紀棠,以及趙元泰的首級,快馬疾奔至寧縣先帝陵寢。
皇太子陵寢就在先帝皇陵之側,擴張後把皇太子陵寢也包裹在內了,父子兩人在一起。
趙徵在皇太子陵寢前過,他站住,告訴兄長:“大兄,我來了。”
之後往先帝陵寢而去。
他帶著紀棠,分彆下了先帝和皇太子地宮的青石封門前,低語許久,最後才返回拜謁的祾恩殿。
金絲楠長案上,一大一稍小兩個神位,神位之後的白牆上,懸掛這兩幅工筆畫卷,畫上兩個男子,一個蜂腰猿臂中年英武,另一個麵如冠玉清雋挺拔。
“父皇,皇兄,我來了,我終於為你們報仇雪恨了!”
趙徵跪倒在蒲團上,仰頭看著那一新一舊兩張微黃的畫卷道。
到了這裡,紀棠就不說話了,她安靜跪在另一邊的蒲團上,給先帝和皇太子上了香,然後就安安靜靜等在一邊。
趙徵情緒很激動,這條複仇之路太過艱辛,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和父親哥哥說。
人有親情愛情友情,哪個也不能取代哪個,現在她要做的就在邊上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