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海川弓腰駝背地坐在椅子上,意圖把自己縮成一個不起眼的小點。不過他到底是個三十幾的男人,再怎麼縮,也是那麼一大個塊頭杵在那兒。
好在那店員似乎和大爺挺熟悉的,打趣幾句,就把大爺哄得開開心心的點肉菜去了。
緊接著,排在大爺後麵的幾個客人,也隻好改變自己的目標,紛紛點了其他的菜肴。
黎海川後脊背一直縮緊,不知道怎麼的,他覺得那幾人路過他背後,都要盯他一眼。
不過,經曆了剛剛這一遭,這筍還沒上呢,他就覺得自己已經吃到美味了——主要是占到了一個大便宜。
黎海川期待著等了會,不一會,菜就上來了。
您的餐點,慢用。
把菜端上來的是一個戴著眼鏡的男服務員,黎海川模糊覺得有點眼熟。
可能是大眾臉吧。
畢竟他看世界上的帥哥感覺都一個樣。
黎海川道了聲謝,把目光挪到眼前的餐盤上。
麵前的套餐裡隻擺著一碟雪菜炒冬筍,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還有一杯清茶,上麵漂浮著兩片嫩黃色的菊花葉。
筍片細白薄嫩,瞧起來脆生生的,層層堆疊在淺口青瓷盤上。雪菜經過醃製,呈晶瑩剔誘的黃綠色,星星點點散落在盤中,一盤菜肴色澤鮮嫩,隻一看,便覺得清風拂麵。
黎海川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他知道,筍是一種嬌貴的食物,嫩筍被打下來以後,若不及時處理,口感便會很快變化。人們為了貯存美味,經常會將鮮筍製成筍乾。雖說筍乾會呈現不同於鮮筍的風味,但對於黎海川來說,他更愛鮮第。
那脆嫩的口感,獨特的清香,應季的鮮美,是隻有發達的物流才能提供的美味。
眼前的筍,瞧著就很鮮。
雪菜炒冬筍的做法並不難,幾乎可以說是家常,但裝在盤裡的菜肴實在賞心悅目,黎海川拿起瓷筷,仔細地夾起一片冬筍。
琉璃燈投下帶著微黃的暖光,半空中,細白的筍片瑩潤透亮,依稀被暖黃的光暈籠罩著,筍片是斜切的,切麵被未生成的竹節隔成細細的小格,光線便從小格灑落下來。
黎海川眼瞳一縮。
作為編導人的直覺,讓他知道.
對,就是這個鏡頭,拍出來,一定是能放進節目精粹選集的鏡頭!
就這麼看了會。
黎海川揉了揉因為迎光感到疲憊的眼睛,回過神,把筍片吃進了嘴裡。
他已經對鮮筍的美味有了預估,畢竟他自己隨手一炒的冬筍,滋味都可以稱得上不錯,然而,當筍片入口的時候,黎海川還是震驚了。
鮮筍在齒間被折斷的同時,細碎的響聲直抵耳膜,仿佛訴說著它的鮮嫩脆爽,自然賦予的清香溢滿口腔。
零星的雪菜丁鹹鮮清香,風味濃鬱,搭配著鮮筍的脆爽,一種關於鮮的極致體驗,被深深地刻入腦海。
遠遠的,耳旁似乎傳來一聲悠長的低沉鐘響,大雪封山,潔白的雪地中,生命似乎已經絕跡,唯獨剩下雪裡蔚青翠的一點,寒風中,碧綠的葉片上還壓著細小的冰晶。
同一時刻,山筍在土地裡安靜地吸收著養分,等待著和遠方的食材組成美味。
回過神。
眼前,還是熱鬨紅火的小店,身旁的食客專注地品嘗著美味,偶爾發出細碎的交談聲。
黎海川一口一口地吃著,動作不快,卻極其專注。在品嘗的同時,他因為工作焦躁多日的心,仿佛也漸漸沉靜下來。
吃淨碗底最後一顆飯粒,黎海川滿足地摸了摸肚皮,他掃視店內,食客們品嘗美味的表情驚喜、專注,又蘊含著飽足和快樂,這熱鬨紅火的氛圍,和他愁雲慘淡的攝製組,簡直天差地彆。
一個念頭,突然在心底浮出。
他作為節目的編導,其實是有決定權的,隻是接手工作的這幾期,他都一直沿用著過去的老套路。
但,這老套路就不能稍微改一改嗎?
·...
薑瓷將最後一批食客的菜著供應完畢後,擦了擦手,正準備歇下來,在外邊迎客的何明燦突然興致匆匆地跑進來。
何明燦∶老板,有人找!
薑瓷眨眨眼,走出後廚,看到外頭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杵在櫃台前。
薑老板,您好。我是黎海川,,A市電視台的一位編導,這是我的名片。黎海川簡單介紹了下自己。
薑瓷接過名牌,客氣地點了點頭,在黎海川的訴說中,她大概知道了對方的來意。
薑瓷納悶地看著名片∶尋味A市?綜藝?
其實,和現在的綜藝也不太一樣,就是咱們地方台的一個保留節目。黎海川笑笑,解釋說,在過去,我們每期會推一道菜,請A市的不同的名店師傅們做一做。不過,不是競爭性質的,就是大家相互品嘗,友好交流,再宣傳宣傳咱們的飲食文化。
薑瓷對這個節目沒有印象,但一旁,正在擦桌子的王嘉年耳朵一動,把腦袋挪了過來。
黎導?這節目之前不是梁導在做嗎,換人了?
黎海川看了眼他,這時候再次覺得這位帥哥眼熟了,不過還是沒認出他是誰。
王嘉年主動道∶我是王鶴昌的兒子,你們節目請過好幾次王品樓的師傅。
黎海川反應過來,滿臉驚訝,他也沒問王嘉年為什麼會在這,隻是不好意思道∶梁導做彆的節目去了,現在是我負責這個。
他們這節目,要是按電視台批下來的資金,還真不一定期期都能請到名廚,不過都是A市的,各個大店也會賣他們麵子,是以請嘉賓這方麵,一直還是比較順暢的。
王嘉年哦了聲,對薑瓷道∶老板,去唄,一般他們拍個半天就結束了,也不耽誤事。你不是還想宣傳宣傳嗎,聊勝於無。
黎海川旁邊聽著,汗了一下。聊勝於無,這話說的。
薑瓷倒是樂嗬嗬的,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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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菜炒冬筍,在小飯館裡一炮而紅了。
兩種素菜憑借極致的鮮味,生生從一片肉食中殺出一道血路,再加上當今人們對於健康飲食也注重起來,是以大部分客人,最近都喜歡點上一盤素菜刮刮油。
薑瓷在市場上跑了兩個上午,終於定下一個較為穩定的冬筍供應商,保證接下來的兩個月內,店裡能吃到新鮮脆嫩,質量過硬的冬筍。
與此同時,發財樹在經曆了清理根係,通風換盆等處理後,終於重新支棱起來,肥壯的葉片青翠欲滴,散發出胖胖的生機。
薑瓷伺候好發財樹,滿意地給它拍了張照,發給花店老板表示感謝,然後溜達到後廚洗了洗手。
廚房裡,高湯已經咕嘟咕嘟地吊了起來,在角落的金屬桶裡散發出濃鬱醇厚的香氣。梁卉把桂花米糕排好,一籠一籠地疊進蒸籠,林武大力地揉著麵,承擔了大部分麵食準備工作,何明燦則在關注著醬大骨燉煮的同時,負責好鮮筍、雪菜和其他原料的準備。
而王嘉年操心的.……可就太多了。
薑瓷加入了他們,動作如風地包起了小籠包子,包了一會,心思突然有點活絡。
她征求意見道∶你們看,咱們店現在名氣也上來了,外頭食客排的隊也長了,要不開個分店?裝個包廂什麼的。
梁卉一聽,樂嗬嗬道∶真的嗎?老板,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從你開店的頭一天起啊,我就知道這店不一般。
林武也憨憨笑道∶好啊,我也覺得現在店裡擠,要是能換個大點的地方,我也好施展施展。
你還施展。何明燦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實在是,林武揉麵時的胳膊肘老容易杵到他身上。
薑瓷一聽,心定了下來,幾乎就要拍板決定。
然而,王嘉年幽幽道∶分店?那你在哪一邊?
王嘉年∶你是要管你現在這個小館子呢,還是要去大館子壓場。一個館子你總得有個大師傅壓吧。
薑瓷猶豫了一下,盯著他。
王嘉年∶彆看我啊,我比較會做洋菜,你這些,我還真不敢保證能還原出你的味道。王嘉年繼續攛掇道∶你教教我唄,你教會了我,我幫你帶徒弟,然後你再去開店,兩全其美。
薑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教了你,你再教彆人,那得猴年馬月。我不乾脆自己教。
王嘉年∶.
薑瓷繼續包著包子,一邊在腦海裡找思路。
王嘉年看著她,正色道∶我說正經的,你現在在安徐路這個店啊,難做大,畢竟空間就這麼有限,你樓上也沒彆的層了,上下兩層不可能打通,根本裝修不了包廂。
王嘉年∶你要是想做大,我的建議是直接遷到市裡的好地段,再多招幾個員工,搞個至少幾百平的場地,闊綽,又好施展。
薑瓷一聽,心動了∶得多少租金啊。
王嘉年抬起手,比劃了一個數字。
薑瓷∶....
薑瓷∶算了,今天東西準備好了沒有,都先乾活吧。
薑瓷悲傷地包著包子,隻覺得今天捏的褶子都沒平常可愛了。
要說這租金,其實咬咬牙也給得起,畢竟換了不同地段的大店,價格可以跟著升一升,營業額流水也會變多。不過,這畢竟是個大工程,還是得多準備些才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