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女士奪急call把老季給叫回來,氣勢衝衝地命令全家在半個小時之內把房子給打掃了一遍,還把壓箱底的旗袍給穿上。
“不是,老婆,”老季係著領帶道:“有必要這麼正式嗎?”
“你兒子活了這麼大歲數,才正兒八經地帶個女朋友過來,”顧女士白了他一眼:“你怎麼一點都不上心?”
老季淡淡地環顧了一眼餐桌,在心裡默默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我再婚。
他聽話地把花給插好:“我以為你不喜歡這樣的。”
顧女士喝著咖啡:“我為什麼要不喜歡暖暖,又乖又聽話,也不是什麼韓式半永久,我最怕就是他給我領一群網紅來給我找不同。暖暖多好啊,我就想有個女兒,每天給她打扮得像閃耀暖暖。”
路上堵了會車,季川和孟暖到時已經八點半。
饒是孟暖想了一路的見麵時的場景,真正見到的瞬間還是驚了三秒。
她小聲地靠在季川身後問:“你家待客都這格局的?”
季川緩緩地看著穿著宛如要去參加晚宴的爸媽,再平平地把目光放在長桌上,從頭到尾,一個盤子不落地擺滿。
高腳杯紅酒,紅色的蠟燭,法式鵝肝,避風塘炒蟹,鹹蛋黃叉燒,芥末沙拉蝦球,冬瓜蠱……
季川慢慢道:“媽,你不是說熱一下飯菜嗎?”
“都是一家人,彆見外,”顧女士招呼著讓孟暖坐下,聞言在桌下踢了他一腳,輕笑:“我們家平常就是這麼吃的。”
“這規格,”他輕聲告訴孟暖:“你獨一無二。”
於是,從餐桌邊坐下的那一刻,一切都開始不受孟暖控製了。她設想的好幾個寒暄的話題都沒拋出來,全程隻顧著被催著吃吃喝喝……
季川看不下去,提醒道:“媽,她不能喝酒。”
“你彆掃興啊,”顧女士笑眯眯地和孟暖乾杯:“放心,就當自己家。喝醉了讓他收拾去。”
孟暖已經暈乎乎了,在喝了幾口酒後,摸著自己的臉,“阿姨,我不能再喝了,臉都紅了。”
季川也適時地替她攔下了一杯。
“紅的,喜慶,”顧女士溫柔道,轉頭瞪他:“彆礙眼哈。”
他訕訕地收回手。
用完餐後,顧女士拉著已經迷糊的孟暖上課了二樓的衣帽間,季川跟在後邊,慢條斯理地剝著橘子,等著看她還能折騰出什麼花來。
她笑容滿麵地拿出今天血拚的成果,把一件淡粉色的毛衣拿出來:“這件,我也給川川買過黑色的。可舒服了,暖暖,你試一下?”
孟暖揉揉眼,有點困了。
季川坐在她旁邊,皺著眉沒耐心道:“媽,差不多算了。你把人給灌成這樣就是為了檢驗你購物成果?”
顧女士很委屈。
“你彆這樣,”孟暖吸著鼻子,抬手戳了戳他的臉:“阿姨會傷心的。”
顧女士點點頭:“你一點都不知道心疼我!”
“得,”季川沒脾氣地攤手,見她們親近得恍如才是親生的,他就跟入贅進來似的融入不了,索性離開衣帽間:“我去洗澡,你們慢慢過家家。”
於是,等十五分鐘,他擦乾頭發再走出來時,孟暖已經從頭到尾被換了樣,淡粉色英文字母的奶油毛衣加上白色半身裙,閉著眼坐在窗邊打瞌睡,顧女士心情愉悅地拿著卷發棒替她卷著發尾。
“我送你回去,”季川進來道。
顧女士滿意地看著自家兒子識相地換了同款的黑色毛衣,低聲對孟暖道:“暖暖,想回去嗎?”
她半睜開眼,覺得屋子裡暖暖的睡得很舒服,顧女士也很溫柔,沒有防備地遲緩著搖了搖頭:“不……想。”
“那就留下來吧,”顧女士順水推舟道:“阿姨都給你準備好房間了。”
孟暖聽到終於可以回房間睡覺了,也跟著開心地鼓鼓掌。
季川頭疼地看著她。
“…你不歡迎嗎?”她弱弱地看著他的臉色。
顧女士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邊,滿臉寫著“你敢不情願,老娘一腳把你踹到下麵去做雪人”。
季川悶聲沒答,隻是抱起綿綿軟軟的她進了客房。
顧女士舒心地呼出一口氣。
老季拿下報紙,看著兩人的背影,沉吟道:“也不知道兩孩子喜不喜歡。”
*
孟暖一瞬間被麵前的紅給晃得更困了。
紅色的床單被子,地上的紅色玫瑰花瓣,玻璃窗上貼的紅色剪紙……她嚇得癱軟在地上,低頭一看,地毯也是紅色的!
“季川!!”她有了哭腔,揉著眼睛:“我眼睛是不是壞了,世界怎麼都是紅色的了?!”
季川:“………”
他也很想知道,家裡哪裡來的喜慶的紅色被套,強烈懷疑這玩意也不可能臨時買的,該不會是顧女士從箱底裡拖出來的……是他們當初結婚時的?
就差沒把餐廳燃燒的紅色蠟燭給放上來當喜燭了。
季川歎了口氣,把她抱到床上坐著:“沒壞,你安心休息。”
孟暖打了個酒嗝,坐在床上不敢動。
“你好好休息,”他道,看了一眼屋內,替她把燈關了,帶上門出去。
孟暖保持著八分醉意,克製地坐了會,在陌生又詭異的地方,沒有季川在,也不敢睡。突然靜下來的空間裡,放在包裡手機的振動聲更加地突兀。
她動作遲鈍地翻包打開。
【江櫻:你被綁架了嗎?】
【江櫻:怎麼一直不回信息。】
孟暖忙打字回複,手抖地打錯了幾個字,她乾脆發語音回。
江櫻一聽她的聲音,就暗想不好:“你醉了?你現在在哪裡,回家了嗎?”
孟暖傻乎乎的:“在家。”
“那就好,”她也放心了。
“但不是自己家,”孟暖笑嘻嘻的:“你猜我在哪裡?”
江櫻:“……”
“給你看,”孟暖打開床頭燈,隨意錄了一段小視頻過去。
就得到了她難以言喻地問話:“你幾時瞞著我偷偷結婚了?”
哪個王八蛋趁她喝酒醉把她拖去做新娘?!
江櫻警惕起來的心理很快從聽到“季川”兩個字後,又收了回去。
“你們是什麼情況,”她低聲地問著好友:“又換頭像又在這人家裡過夜的。”
孟暖趴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道:“貝貝,這床好軟噢,我好困。我晚上吃了好多東西,小蛋糕很好吃,下次我們也一起去吃吧。還喝了一點酒,沒有太多,我怕全部喝完要跳舞。”
江櫻:“你醉了。”
孟暖:“我隻是困了!”
江櫻:“那你睡吧。”
孟暖:“我不認識這裡,我不敢睡。”
江櫻:“你剛剛不是說是在季川的家嗎?”
孟暖:“……對噢。”
掛斷後,她躺在床上滾了一圈,盯著天花板看了會,閉上眼,三秒後,再睜開——
奇怪,她在哪裡。
孟暖側過頭,就看到了床頭櫃上的照片。顧女士精心挑選的一張季川的照片,放在相框內,她拿過來,仔細看。
相片裡的人,站在唐老鴨的旁邊,穿著白色的毛衣,脖子上圍著一個紅色的毛線圍巾,手臂上掛著保溫杯,兩隻手滿滿的都是公仔。
一臉被迫營業的樣子。
迪士尼?
她拍拍臉蛋,這地她也去過的!
孟暖看了半天,終於想起來兩人是一塊去的,又開心了起來。隱約記得,那一天,她手機裡存了好多好多的照片。
就是沒有一張能用的。
季川這個浪蕩在女人堆裡的人,竟然不會拍照。或者是壓根懶得應對她。
即便如此,她還是對他很寬容的,認真地幫他拍下了好看的照片,她太清楚這個男人的桃花眼半勾起來是最撩人的。
季川也很給麵子地用這張發了朋友圈。
馬上就有人在問:和哪個小姐姐去的?
孟暖悄悄地看到時,沒來由地咬住了吸管,坐在他後邊,眼也不眨地盯著屏幕看,想知道他回複什麼。
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打字:一個小孩。
恨不得把整個商店的玩偶都打劫下來,成年人可乾不出這事。
孟暖看著他打完,說不上來的感覺直衝腦門,甜甜的奶茶忽然就不好喝了,淡淡的苦味縈繞著她。
忽然就想到自己拚命給他找角度拍照的樣子……………好像一條舔狗。
嗚嗚嗚誰想當狗啊。
她忍不住一掌劈在他後背上。
季川吃痛地跳起來,懷裡的一堆玩偶差點掉在地上,他莫名:“怎麼了?”
孟暖當然不會沒出息地承認自己被紮心到了,她壓抑著鼻頭的酸澀感,沒好氣道:“你買的奶茶一點都不好喝。”
隻喝了三口的奶茶被塞回他手裡。季川疑惑道:“不好喝?”
孟暖:“酸了,不好喝。”
季川聞言低頭吸了一口:“?正常的。”
她磨著牙,看著吸管上的口紅印被蹭掉了些:“你為什麼要喝我的?”
這狗男人難道不知道他們這樣就間接接吻了嘛?
季川:“……這不是我買的?”
孟暖氣呼呼:“那你一個人喝個夠吧。”
他茫然地追上去,不懂她怎麼生氣了,本能地跟在她後邊:“那我再去給你買一杯?”
孟暖:“我不要了。”
季川福至心靈:“我給你好好拍照?”
她走得更快了,拍照隻是為了發朋友圈,他們兩人一前一後的發,不就是像全世界表明——我就是舔狗嗎?
一起陪玩卻不能出現在朋友圈的人,隻能側麵酸溜溜地暗示。
“不要!”孟暖往後一退,站在路中央,指著分岔口道:“我要和你絕交,我們一人走一邊。”
季川險些被氣笑了:“好,你彆後悔。”
“就憑你?”她不屑:“誰後悔誰是小狗。”
孟暖率先往左邊走,步伐生風,走得氣勢如虹,抿著唇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拽姐。結果走到底時,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手機包什麼的都在一開始強迫他背著了。
“!!!!”
煩死了。
怪不得他也不攔她。
又想看她原地出醜!
她提著裙擺,逆著人流跑回去,視線裡早看不到季川的身影。
孟暖心窒,說消失就消失,狗男人誠不欺我。
她無措地站在樹下,將整條路走完一遍,都沒看到人。
最後,是在奶茶店遇到他的。
季川毫不驚訝她的出現,手拎著新買的奶茶靠在圍牆邊等著她過來當小狗,慢悠悠地打了個響指:“叫一個?”
孟暖踮起腳,湊在他耳邊,冷淡地道:“汪你媽。”
季川:“。”
“罵我就罵我,怎麼還帶上我媽呢,”他笑了笑:“不怕以後見麵尷尬?”
又開始了。
若有若無的曖昧話語。
好像他們的關係真能到見家長的地步似的。
孟暖當即就白了他一眼:“等等我當真了,就去你家坐著,張嘴要一大筆禮金。”
季川:“哦,要多少錢才願意?”
她壓根沒考慮過這事,甩甩手道:“你先攢著吧,我很貴的。”
“攢不了呢,”他厚顏無恥地抱著一堆東西和她並肩著走:“這不都給你花掉了?”
孟暖拆著新奶茶的吸管,很遺憾道:“那你一輩子都娶不到我了。”
反正也是不可能的事。
*
不曾想,人生就是個過山車,永遠不知道下個坡在哪,有多陡。
孟暖把相框放下,溫吞地想著,那還是她第一次去迪士尼呢,不發朋友圈實在是太可惜了。
她拿出手機,找了好久才在相冊裡翻到幾年前的照片,趴在床上,眯著眼選了一遍,挑了一張兩人的合照發上去——
【世紀名畫:《我與狗》】
“……………………”
上秒還在一一回複好友們對頭像質問的季川,非常冷酷地一概用“對,我們在一起了”“沒辦法,她那麼愛我”的理由應對,下一刻就發現自己被罵了。
人在房間坐,鍋從天上來。
季川拿不定她現在是想到什麼事,能氣到把幾年前的麵前翻出來罵他,畢竟兩人的合照又不是隻有這一張。
過生日,畢業照,酒吧年慶……
雖然都是大部隊都在,但總有單獨拍照的時間。
他小心翼翼地發微信問一牆之隔的人:【還沒睡?】
【頭痛嗎?】
【沒吃飽?】
【要喝水嗎?】
【給你拿牛奶?】
他等了一會,以為她隻是做了斷片時該做的蠢事後又睡過去了,也蓋上被子準備合起眼。
孟暖回了:【1】
好冷漠好不在意好疏離。
季川隻能認命地在冰箱裡挑了一瓶草莓牛奶給她送過去。房門沒鎖,他直接就能拉開了,第一眼就看到孟暖還坐在床邊玩著手機。
“不困嗎?”他問。
坐到她身邊,把牛奶給她。
孟暖喝了口牛奶潤嗓,忽然問道:“我們真的在一起了嗎?”
季川:“對。”
“如果,”她轉過頭來,看著他毛衣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英文字母:“一開始你就不反悔,那我們會在一起多久?”
季川:“那就跟徹徹和貝貝一樣了。”
房間半昏不亮,亮眼的紅色襯得她膚色白,孟暖把牛奶喝光,把瓶子放在一邊,轉過身來麵對著他。
“那說不定我們也有寶寶了。”
“可能還比小澈大。”
“是嗎?”
“嗯,幾率挺高的。”
“……那還是晚一點吧,這樣是女兒就可以青梅竹馬了。”
“大一點不行嗎,姐弟戀。”
“好像也可以哈哈。”
“你不喜歡兒子嗎?”
“啊,也不是不喜歡。”
房間裡隻有他們的說話聲,一句接著一句,漫無目的地聊下去,好像隻是幾句瑣碎就能讓人滿足。
就像是結婚後的年輕夫妻,在進行睡前的閒聊。
他的眼睛亮亮的,難得沒有和她對著乾,態度溫和得讓她遐想得更多了。
孟暖眼神亂飄著,幽暗的環境讓她膽子變大了一點,她慢慢地把腿也收上來,兜兜轉轉的一大圈話都不是她真正想說的,她收了笑容。
在他靜默的注視下,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季川跟著她輕彎了唇角,沒有太多複雜的情緒,隻是單純地看著她可愛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也想笑。
相對而坐,沒有離太遠,
穿著同款的衣服。
笑起來的氣息癢癢的。
好像是在鎖骨的位置。
孟暖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自己的臉紅了,想到這點,腦子裡又有點暈,隨即又記起來自己是喝了酒的,有保護牌的。
就算試錯了,好像也不丟人。
她膽子又大了點,小心思已然藏不住了,言辭清醒:“我們要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