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夜色中行駛, 來到了一條有些逼仄的小巷中。
小巷裡十分熱鬨, 狹窄的街道兩旁分出的岔道無數, 有燈火通明的酒館, 有各種賣東西的吆喝, 有群情激昂的賭場,還有熱情拉人的濃妝豔抹的男女。
人頭濟濟, 摩肩接踵, 巷道在暗夜裡氤氳出一片繁華和熱鬨的光明。
樸素的馬車停在拐角處一個不起眼的, 隻能容納一人進出的狹窄道口前。這狹窄的道口上方飄著一麵破敗的旗子,旗子上隻有短短五個字:劍術俱樂部。
席和光這次沒有坐他慣常坐的那輛, 紋有梅特蘭皇室親自授予的綠色橄欖枝標識的馬車, 而是選擇了一輛非常不起眼的,看起來還有些破敗的馬車出行。
這間劍術俱樂部雖然店麵毫不起眼, 在這樣一條基本就是吃喝玩樂,醉生夢死的巷道中根本沒有人關注,但卻是他從前的劍術老師戈雅常年待著的地方。戈雅是家喻戶曉的劍術大師,不過年事已高, 雖然劍術仍然精湛,但麵對高負荷的戰場身體還是吃不消的。
因此戈雅選擇退居幕後,教授擁有劍術天賦的弟子,為遠征軍提供有生力量。戈雅的弟子大多十分出色, 在遠征軍中受到愛戴,其中最出名的自然就是遠征軍的領袖,克利斯之劍的持有者, 薔薇公爵席和光了。
席和光在夜色中下了馬車。
他身披一件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色披風,壓了壓頭上黑色的帽子,走進了狹窄幽暗的道口。
克萊正在與人擊劍。
他是瑪雅城的孤兒,雖然這段時間在這裡好吃好喝長了不少個子,但在對麵人小山一般身形的襯托下還是顯得十分瘦小。
對麵的人叫米洛,一頭紅發,滿臉小雀斑。他的攻勢很猛,動作極快,幾乎打的克萊快要招架不住。偏偏米洛還不真正繳了克萊手中的劍,而是鬆弛有度地逼迫對麵的人繼續跟自己擊劍。
克萊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敵意,也不知道自己平時哪裡得罪了他。但他也有幾分氣性,就是不肯開口認輸。
米洛要的就是他這份氣性,這樣他才能更好地向眾人展示,自己能夠全方位碾壓這個該死的戰爭孤兒!
他對克萊的不滿由來已久,幾乎是從對方剛踏進這裡,他就記恨上了對方。
雖然這個劍術俱樂部是劍術大師戈雅最常待的地方,但這並不代表這些人全是他親手教導。
戈雅身邊的學生是一批一批的,最早一批還沒有進入遠征軍的學生,就會挑起教導新學生的眾人。平日裡送來的有天賦的孩子們,基本上都是戈雅的學生在教導。而戈雅隻會在眾人擊劍的練習時過來走一走,在看過眾人的實戰演練後進行總結,然後給大家一些指導和示範。
米洛很早就開始在這裡學習劍術,現在已經基本學習完畢,整日訓練,就等下一次遠征軍來的時候能夠被選入參加戰場。在米洛上一批的人中都已經被選入了遠征軍,因此米洛在這裡幾乎是年紀最大,學習時間最長的人,劍術也是目前俱樂部中最優秀的。
他剛進入這個俱樂部的時候,規矩就是這樣,現在他基本已經學成,都開始幫著帶新人學習劍術,規矩仍然是這樣。
直到麵前這個麵黃肌瘦的戰爭孤兒來到這裡打破了這項規則。
對方並沒有被分配到這裡的哪個小隊裡,而是由常年在旁觀望的戈雅大師對他的劍術進行單獨指導。
克萊來的時候,米洛並不在。他是事後聽說麵前這個小孩是被薔薇公爵親手送到這裡來的,所以戈雅大師格外重視,並決定親自指導。
戈雅大師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這樣做過了,他上次親自指導過的學生還是席和光。
米洛當然不服氣,甚至妒火中燒。
他從小就聽說過薔薇公爵的事跡,對方天賦極高,六歲就開始接受劍術和魔法的訓練,十歲就得到了克利斯之劍的傳承,十五歲就開始上戰場,同年以在納克貝一戰中獨身劍挑血族的新月親王伯納德而出人頭地。
後來的席和光在遠征軍中經曆了大大小小數百場戰役,留下的戰場傳奇不計其數,其本人也逐漸掌管了遠征軍的中心權力,受封梅特蘭皇室賜予的“薔薇公爵”的稱號和地位。
直到最近席和光在瑪雅城奪回戰中擊殺了嗜血親王艾伯特,這是人類首次擊殺了親王級彆的血族。也因此,席和光被人類和非人種族公認為“人類的最強者”。
這樣一個人物,對於米洛這樣從小就聽著他的故事長大,並因此渴望加入遠征軍見到對方一麵的人來說,當然是信仰一般的存在。
可是他還沒有見過自己的信仰一麵,薔薇公爵就先對彆人青眼有加了!
米洛怎麼能不恨!
他今晚借著擊劍的機會,站到了克萊的對麵,就是想證明,自己並不比對方差!
米洛的攻勢十分猛烈,細長的劍身幾乎招招都朝著克萊的薄弱之處刺去。他的速度很快,手眼配合絕佳,幾乎是眼到手到,逼迫得克萊步步後退。
克萊剛剛學習劍術不到一個月,今天是他第一次參與擊劍的練習,被打得毫無進攻之力,隻能不斷防護,不停後退。
但是一直的後退就意味著失敗。
克萊不想到最後輸得那麼慘,他拚儘全力,甚至不惜暴露出更大的破綻,想要全力給對麵的人一擊。
然而米洛早就看穿了他的想法,他嗤笑一聲,輕鬆地躲過了襲來的劍尖,手腕一翻,長劍就朝著小孩的腰間刺去。
緊接著他的劍被另外一隻劍輕易地挑開了。
一雙被白色長褲包裹著的長腿映入眼簾。
勝利的快...感被中途打斷,米洛怒火中燒地抬起頭,就看見麵前正站著一位穿著白色軍裝的年輕人。
對方的發色如同漆黑的夜,麵色如同山頂的雪。他一手挽著黑色的披風,一隻手握著長劍,還保持著挑開他劍尖的動作。
年輕人的眼睛朝地麵上坐著的少年人看了一眼,開口:“還不站起來。”
克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連忙站起身,還沒來得及詢問,一件黑色的披風就被兜頭扔在他的身上。
“拿好。”
清越悅耳的聲音在擊劍台上響起,仿佛山泉叮咚,洗禮了一眾台上台下人的耳朵。
克萊連忙抱住這件黑色的披風,鼻尖若有似無地縈繞著一點醉人的香氣,正是從這件披風上傳來的。
他並不是第一次聞到這香氣。
當他還在瑪雅城中,在一地的孤兒麵前,懵懵懂懂地揮劍幾次後,克萊就被叫到了席和光的麵前。那時的年輕人鼓勵他到蒂卡爾城學習劍術,還將戴著白手套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那個時候,克萊就聞到過這樣的香氣。
隱隱約約,若有似無,叫人忍不住沉迷。
這是薔薇公爵身上獨有的氣息。
克萊忍不住偷偷地低下頭,將臉埋在黑色的披風中狠狠地嗅了一大口。
台上的席和光並沒有看到對方的這番舉動。他隻是執劍看向對麵小山一樣的少年人,道:“這是擊劍台,點到為止是默認的規則,你這樣以大欺小,並不符合規矩。”
米洛厲聲問:“你是誰?”
避而不答,聲音提高,這是心虛的表現。
席和光並不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緩緩道:“我希望你能給克萊道個歉,這件事我們就當做沒有發生過。如果你執意不改……”
他話還未完,就見對麵小山一樣的人直衝過來,對方的劍很快,攻勢迅猛,出手穩狠。
倒是練得不錯。
席和光心想,他身形不動,隻有手上輕輕一抖。
細長的劍身發出金屬相撞的脆響,兩人你來我往,多是米洛進攻,席和光格擋。
看起來好像就是上一場的翻版。
但在場隻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跟上一場完全不一樣。
就像毫無招架之力跟戰術性防守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一樣。
米洛瘋狂進攻了好一陣,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有碰到。更可氣的是,對麵的人還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連出劍的姿勢都十分優美。配上對方精致的容貌,淡然的神情,就好像發瘋的隻有自己,而對方不過是個看客,看自己在這裡發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