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尚有政務尚待處理,趙嘉同魏悅一起退出正室。
兩人立在廊下,魏悅笑容溫和,道:“阿多隨我來。”
趙嘉應諾,和魏悅來到位於太守府東側的一間書房。房間呈方形布局,除了矮幾、蒲團以及幾盞戳燈,並無其他擺設。
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靠牆擺放的三麵書架,以及架上摞滿的竹簡木牘。此外,還有幾隻木箱放在書架旁,裡麵是前朝傳下的古書典籍,最早可追溯至春秋時期。
對於這間書房,趙嘉並不陌生。做吉祥物期間,他有大半時間是在這裡度過。
進到房間後,魏悅徑直來到右側書架,從第三層取下一冊竹簡,翻開之後遞給趙嘉。
趙嘉低頭看去,上麵赫然寫著:兵甲、鐵器、銅錢出邊,死罪。重者誅族。
“張通有大夫爵,尋常罪名都可以交錢抵罪。唯獨牽涉到匈奴,容不得他有脫身的機會。他欲給阿多強扣罪名,豈不知自家性命早危如累卵。”魏悅道。
趙嘉愣了一下。
他知道魏悅不會無的放矢,難道這位張縣令真在同草原做生意?
“非是他本人,是其背後家族。”魏悅笑道,“然同其本人亦無區彆。”
張通是由灌夫舉薦入朝,卻到魏尚治下為官,早在他赴任之前,家族背景就被查得一清二楚。
張氏家族背靠灌夫,家族土地超過千頃,文帝時輸粟入官,得爵免役,積攢的身家超過萬金。這也促使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私底下和商賈定契,出塞同草原做起生意。
張通到邊郡為官,未嘗沒有為這些商賈提供保護的意思。可惜的是,朝廷任命下達,他被派往雲中郡,直接落在了魏尚的眼皮子底下。
“張家和草原的生意,馬匹和肥羊占了大部分,交易多以絹綢抵價。”魏悅又取出一冊竹簡,遞給趙嘉,“但也有情報表明,他們以銅錢換牛羊,而且數量不小。”
趙嘉看不上莢錢,壓根不收,草原上卻是來者不拒。
在西漢時期,鐵器是漢家專利。匈奴使用的兵器,除了從邊郡劫掠的鐵器,大多還是青銅器,甚至還有一部分骨器。
朝廷嚴禁向匈奴和諸胡市鐵,不許向草原輸出銅錢,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提防匈奴改製兵器。向匈奴輸入絹帛綢緞,朝廷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膽敢向草原輸出銅錢,無異就是資敵!
證據確鑿,灌夫彆說撈人,連他自己都必須設法擺脫乾係,以免牽連其中。
魏尚不欲打草驚蛇,本想暫時留著張通,借張氏這條線索查清銅錢和鐵器流入草原哪個部落。偏偏張通自己作死,這就怪不得旁人。再者說,事情已經有了眉目,張氏誅族,灌夫不想擔上乾係,大可以抓捕那些不法商賈,事情照樣可以查清。
“輸銅錢入匈奴,理當斬首誅族。”
魏悅合上竹簡,溫和的笑容竟帶上幾分明豔。
“誅族?”趙嘉神情微愣。
“阿多,此事容不得心軟。需知除惡務儘,方為處事之道。”魏悅歎息一聲,如幼時一般拍了拍趙嘉的頭。
明白魏悅所言在理,更是在教他,趙嘉收斂心神,正色道:“嘉謝三公子。”
“阿多不該同我生分。”這是魏悅第二次說類似的話。
趙嘉表情不變,依舊是正身行禮。
他獻上圈養牛羊和馴牛之法,本意是換取魏太守庇護。事情的發展卻和預想中不同。如此一來,對方提供庇護,更要將張通打落泥地,就是不折不扣的人情。
對魏尚來說,此事不過是舉手之勞。張通之於他,和趙嘉之於前者並無太大區彆。趙嘉卻不能因此就忽略這份恩義。
等趙嘉直起身,魏悅又拍了一下他的頭,笑道:“這份執拗倒是同幼時一般無二。”
趙嘉咧咧嘴,沒在這件事上提出異議。
他的性子自己知道,說執拗……的確是有點。
“三公子無其他吩咐,嘉當告辭。”
魏悅沒有留他,隻說尚有事需要安排,明日午前必至沙陵縣。
“我知阿多換糧是為鄉人,既如此,張通之事當告知鄉裡。”
趙嘉頷首。
“如有賊人先至,無需隱忍。”
翻譯過來就是,如果張通派人前來,不用客氣,統統宰掉。甭管宰的是誰,哪怕是張通本人,有他在,絕不用擔心惹上麻煩。
看著魏悅的笑容,趙嘉百分百肯定,張通死定了,沒有半點逃脫的可能。
離開太守府,趙嘉看一眼天色,牽馬趕往軍市。
進到市中,發現比上次開市還要熱鬨,人群熙熙攘攘,接踵摩肩。大致估算一下,往來的商人至少多出一倍。尤其是出售牲畜的街尾,更是人擠人,近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健仆趕來的牛羊早已經售罄,買到犍牛和肥羊的商人都是眉開眼笑,盤算著這批牛羊轉手後能賺到多少。哪怕成本比預期中高出兩成,隻要將貨物平安運至長安,不在途中出現岔子,依舊能大賺特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