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郎君不同。”雲梅搖頭。
“哪裡不同?”
不等雲梅回答,另一個麵容嬌豔的少女轉過身,說道:“我記得阿梅出身雲中,你言的趙郎君可是沙陵趙氏子?”
“確是。”雲梅頷首。
“沙陵趙氏子?”
有少女聽過趙嘉的名頭,也有的沒聽過。沒聽過的占多數,都是麵帶疑惑的看向雲梅。
“馴牛之法即趙郎君所獻。”
提到馴牛之法,少女們多少都了解一些。由此展開話題,聽雲梅講述趙氏畜場、新的耕種方式和新犁,不由得越聽越入神,偶爾還會發出一兩聲驚歎。
“我弟在畜場附近牧羊,同那裡的童子一處玩耍。孫媼看到他們,常會每人分兩個包子,還有夾肉的蒸餅。我弟回家說後,阿翁覺得過意不去,到林中打了黃羊送去,結果同被留飯。回家同阿母說,被阿母一頓數落。”
雲梅說得有趣,少女們不時輕笑出聲。
“原本我練習騎射,是想到畜場中做工。”雲梅歎息一聲。
父母要為她覓得良人,寧肯交錢糧也不願她早嫁。少女也早早做了打算,怎知一場擇選,將計劃全部打亂。
少女們的笑聲漸漸停住。
良久,一個圓臉的少女道:“彆歎氣,咱們不用再去草原,都該高興才是。縱然去諸侯王府,遠離家人,隻要活著,終能有相見的一日。”
“對!隻要王爺王妃寬仁,未必不許我等見家人。”
少女們彼此安慰,氣氛很快又好了起來。繼雲梅之後,各自敘說家鄉風景,言及裡聚間的種種,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住。
她們這才發現,平日裡不關注的小事,回憶起來竟是格外清晰。甚者,連蘆花雞每日下幾枚蛋都記得清清楚楚。
“沒想到我還記得!”有少女一拊掌,驚聲道。
少女們先是一愣,聽過解釋之後,當場笑不可抑製,仿如花枝亂顫,黃鶯初啼,凝成刹那美景。
為保萬全,魏尚的奏疏並未示於朝中,僅有入宣室的重臣知曉。
不過,隨著朝廷大批鑄造甲胄馬具,快騎連續數日出長安奔赴邊郡,宗室官員或多或少都聽到些風聲,依各種線索進行推斷,隻要不是腦袋轉不過彎,很快就能串聯成線,猜得八-九不離十。
真正被蒙在鼓裡的,隻有滯留長安的匈奴使臣。
斷定天子正練強兵,並已有了進展,談判官員放開手腳,一邊懟得蘭稽七竅生煙,一邊絹帛美食送上,引得使團眾人樂不思蜀,恨不能就此住在長安。
和親的章程一直拖著,蘭稽再是腦袋塞棉花也能察覺不對。
終於,在又一次談崩之後,蘭稽確信漢人沒有誠意,不過是在拖延時日,當儘快動身啟程,請單於發兵南下,打到漢朝的邊郡,長安不鬆口也得鬆口!
為讓眾人動身,蘭大當戶大發神威,再次刀砍隨員。
這次不是砍傷就罷,而是當場砍死兩人。眾人這才明白,蘭稽不是說笑,再敢拖著不走,他真會殺入。
裨小王心懷鬼胎,第一個站出來支持蘭稽,更“忠心”建言,若是漢人不肯放行,憑他們未必能殺出去,不如假意答應漢人的章程,出長安後就快馬加鞭,以防事情有變。
蘭稽毫不懷疑,拍著裨小王的肩背,大讚他忠心有謀略:“回到草原,見到右賢王,我為你請功!”
裨小王滿臉激動,用手捶著胸口,向蘭稽大表忠誠。等背過身去,離開蘭稽視線,同幾名匈奴官員交換視線,雙眼放出凶光,滿麵俱是猙獰。
草原上,趙嘉一行抵達拓跋部的駐地,婉拒拓跋詰入營地的邀請,選在距羌人一裡外紮營。
在營地建起之後,領隊分出一部分護衛巡邏警戒,帶領餘下掀開蒙布、解開繩索,將車上的貨物卸下部分,展示在羌人眼前。
商隊攜帶的鹽和糧食裝不滿兩車,但在草原價貴,加上絹帛,傾拓跋部全力也未必能吃下。
開價的是烏桓商人,鹽糧的價格不是翻番,而是十幾倍的上漲。趙嘉以為自己聽錯,不想對麵的羌人半點不覺得被坑,反而表示這價很合理。
“郎君莫要覺得奇怪,早年間鹽價更高。有蠻部在草原深處,常年不見商隊,隻能從其他部落手中市鹽,價格還要高上數倍。”
最重要的是,從商隊手裡換鹽,不用擔心裡麵摻一半的沙子,更不用擔心生意剛剛做完,轉身就被對方拔刀子捅死,連牛羊帶換來的貨物一起搶走。
匈奴本部對彆部這麼乾,彆部對蠻部這麼乾,蠻部活不下去反殺,彆部忍不下去對本部拔刀,就是又一輪部落仇殺。
一代代的世仇結下來,想同心協力拱衛單於大帳?
做夢去吧。
趙嘉聽得目瞪口呆。
他終於明白,能將草原統一,讓匈奴各部如臂指使的冒頓有多麼強悍。
不過子孫不肖,冒頓之後的單於一代不如一代,反倒是漢室連出數代明君。雖說伊稚斜也是個強人,可惜他遇到了漢武帝,想重現匈奴榮光純屬笑話。
此消彼長,注定漢軍將匈奴各部鏟飛,挨個按到地上摩擦。
商隊駐紮在拓跋部附近,臨近的羌部陸續得到消息。知曉這支漢人商隊有鹽和糧食,都趕著牛羊前來交易。
和羌人不對付的部落,如高車和氐部,再氣也隻能瞪眼看著。
這片草場屬於羌人,彼此又有世仇,見麵九成要開打。帶的人不夠,隻能給對方送菜;將部落勇士全帶來,天曉得會不會有彆部背後捅刀。
對於高車人和氐人的怨念,趙嘉暫時無從得知,他正讓烏桓商人代為翻譯,同前來市貨的羌人闡明交易規則,並且言明,他願意用絹交換漢人奴隸。
“郎君,這麼做不行。”烏桓商人對趙嘉搖頭。
“不行?”趙嘉皺眉。
“郎君交給我,我來同他們說。按照草原的規矩辦,不需另外付出絹帛。”
趙嘉半信半疑,但烏桓商人言之鑿鑿,拍著胸脯保證,又有領隊給他使眼色,終歸點了點頭。
“郎君心急了。”虎伯走到趙嘉身邊,低聲道。
趙嘉捏了捏眉心。
他是關心則亂。
就在昨日,他看到幾個漢人孩童被拉出羊圈,身上掛著羊尾,被羌人當成練習箭術的靶子。當時他就有種衝動,滅掉這支羌部,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最後是領隊攔住他,指了指陸續到來的羌人部落,趙嘉才咬牙沒有動手。
“我知道這事是我莽撞,虎伯放心,不會了。”
現在不會,不代表永遠不會。
趙嘉抬起頭,望向燃起篝火的羌人營地,聽著風中傳來的笑聲,想到被關在羊圈中的婦人和孩童,眼底儘是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