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2 / 2)

漢侯 來自遠方 8997 字 8個月前

老者微微頷首,由少年攙扶著走到火堆旁。他要在這裡守著,確保祭品燒儘,火焰燃至天明。

“季豹。”趙嘉啞著聲音喚來健仆,讓其取羊皮來,為老者遮擋寒意。

孫媼送上熱湯,老者搖頭婉拒,不能視的雙目睜開,灰白的瞳仁倒映火光,仿佛透明一般。

趙嘉裹著一張羊皮,走到老者身邊坐下。村人們同樣沒有離去,或互相依偎,或獨立一旁,共同守著火堆。

哪怕寒冬已過,夜風依舊冷得徹骨。

趙嘉坐在火堆旁,身上裹著羊皮,仍無法徹底驅散寒意。

衛青和阿稚一起走過來,在趙嘉詫異的目光中,主動靠進他的懷裡。兩人動作一致,都是手臂抱在身前,小臉緊繃,耳朵微微泛紅,許久不發一言。

趙嘉笑了,用羊皮裹住兩個孩子,輕聲道:“謝謝。”

衛青和阿稚仍沒出聲,抓住趙嘉的衣襟,手指用力,遲遲都不肯鬆開。

衛青蛾又取來一張羊皮披到趙嘉身上。單手按住趙嘉的背,像幼時一樣輕輕拍著。衛夏衛秋守在衛青蛾兩旁,像是兩道沉默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沉默忽然被打破。

一個豆蔻之齡的少女揚起聲音,唱出邊塞獨有的調子。

少女聲音清亮,歌聲中夾雜著哭音。

她的阿翁死在匈奴人手裡,阿兄受了重傷,勉強保住一條命,手臂卻廢了。阿母讓她不要哭,告訴她雲中的漢子皆當如此。

燕趙之勇,秦風之烈,縱使歲月輪轉,朝代更迭,生存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卻從未曾改變。男兒戰死還有婦人,婦人死去還有孩童,他們從未向強敵示弱,更不曾屈服!

仇必當報,恨終須償!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隻要一息尚存,就要拉著惡賊一同去見閻王!

少女的聲音隨風飛旋,流淌在夜色之中。

趙嘉抱著衛青和阿稚,仰視漫天繁星,眼眶發澀,再流不出一滴淚水,胸中卻有烈火狂燃。

“終有一日,我漢家將馬踏草原,將匈奴斬儘殺絕!”

篝火燃燒整夜,直天邊翻出一線魚肚白,柴堆中的火苗方才熄滅。

“全部碾碎,埋入地下。”巫站起身,指揮眾人將殘留的黑灰骨渣深埋地下。其後拆除祭台,在曾經獻祭的地方砸下一排木樁。

“長者,還請停留半日,用過飯再行。”

趙嘉誠意挽留,卻被巫者婉拒,言其將往雲中城,主持另一場祭祀。

見狀,趙嘉不好強求,隻是請其慢行一步,讓公孫敖和趙信幾個去廚下取來新製的蒸餅和肉乾,又讓虎伯開庫房,取來裝好的粟菽,一同送上老者的大車。

待到一切妥當,趙嘉騎上棗紅馬,將老者送離畜場。行出近五裡,目送大車消失在前方,方才調頭返回。

不想剛剛調轉馬頭,身後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趙嘉回頭看去,見是一隊騎兵從雲中城的方向馳來。為首者一身黑甲,腰間配有長刀,馬背還掛著一把強弓。

“三公子?”

認出來者是魏悅,趙嘉麵露詫異,不等迎上前,前者已經拉住韁繩,放慢速度,策馬走了過來。

趙嘉翻身下馬,就要向魏悅行禮。

魏悅卻攔住趙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拉到身前,翻開還纏著布條的手,眉心緊皺。趙嘉試著抽了兩下,結果都沒能抽回來,莫名的有些尷尬。

“還有何處受傷?”魏悅問道,臉上不見平日裡的笑容。

“沒……不重,都好了。”趙嘉本想否認,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也怪不得他,一旦魏悅認真起來,壓力實在非同一般。

誰能想到,笑起來溫和儒雅、如春風拂麵的魏三公子,一旦麵無表情,當真會讓人頭皮發麻,從頭頂冷到腳底。

確定趙嘉說的是實話,魏悅才舒了一口氣,鬆開趙嘉的手,臉上重新浮現笑容:“我聽阿翁說了,阿多率鄉人迎敵,擋住潛入郡中的匈奴,立下大功。”

伊稚斜大軍退去,魏悅奉命追襲,率麾下騎兵一路追到草原,斬首超過兩千級。還是遭遇伊稚斜本部,斥候又發現另一支匈奴大軍,魏悅才不得不率軍折返。由於追得太遠,昨日剛剛返回雲中。

兩人說話時,又有騎兵自城中來,傳達魏太守口令,言進攻定襄郡的匈奴似有退兵跡象,請魏悅速速回城,商議派兵追襲之事。

軍情緊急不容耽擱,魏悅迅速躍身上馬。在離開之前,從馬背上取下一把短刀,遞到趙嘉麵前。

“這是從草原得的,阿多應該喜歡。”

話落,也不等趙嘉開口,猛地一拉韁繩,口中打出呼哨,騎兵如來時一般,風馳電掣,眨眼不見蹤影。

魏三公子來去如風,趙嘉站在原地,舉起手中的短刀,發現刀身由鐵鑄造,刀柄包裹黃金,尾端是一枚銅環,仔細看,會發現環上雕刻著兩匹互相撕咬的草原狼。

這樣的器物,彆部蠻騎不用想,尋常的貴種首領都未必能有。趙嘉禁不住懷疑,魏三公子該不是把哪個冒頓的直係血親給宰了吧?

不提趙嘉一腦門的官司,魏悅馳回雲中城,見到定襄派來的飛騎,結合斥候送回的消息,確認進攻定襄的匈奴的確開始退兵,當即向魏尚請戰,準備率麾下騎兵再入草原,截殺撤走的匈奴騎兵。

“匈奴大軍退走,必留彆部蠻騎斷後,可以兩郡騎兵銜尾追殺。”

魏悅的提議很快得到采納,回城後休整不到一日的雲中騎再次整兵,由斥候帶路,向右穀蠡王的軍隊殺了過去。

與此同時,伊稚斜撤軍的消息傳開,軍臣單於大發雷霆,揚言要重懲伊稚斜。

隨軍出征的中行說出麵阻攔,他沒有直接為伊稚斜求情,而是同單於低語幾聲,暴怒的軍臣突然變得滿麵陰沉,咬牙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大單於不信,可以將大閼氏身邊的婢女和奴隸抓來,拷問即可知。”

“好、好!”軍臣單於臉色鐵青。

他還沒死,那個大月氏的女人就背著他勾結於單,是想做什麼?!

“大單於,左賢王兵勢極強,先前更留下三千人護衛大帳。”中行說又補一句,聯係大閼氏的舉動,輕易在軍臣單於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無需多久就能生根發芽。

軍臣單於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做出決定,讓伊稚斜上交一萬頭肥羊,兩千頭牛,五百頭駱駝,這次擅自撤兵的事就不做追究。同時給右穀蠡王下令,命其從定襄撤軍,速返拱衛王庭。

知曉目的已經達到,中行說沒有再出言。想到大閼氏幾次現出殺意,在單於麵前詆毀他,更派人打探他服用的藥方,不由得陰聲冷笑。

自以為聰明的蠢貨,他不介意幫忙送上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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