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吼有什麼用!吼就能有穀子?!”
一片悲聲中,突然響起少女清脆的聲音。
趙嘉轉頭看去,發現衛青蛾從田埂上走來,身後跟著衛夏衛秋和數名健婦。婦人都背著藤筐,手中拿著鐮刀,兩人還帶著不能走路的孩子,用布條捆在胸前,不耽誤彎腰乾活。
“阿姊?”
“活人不能讓尿憋死,田裡的穀子沒了,日子就過不下去了?都是七八尺的漢子,都能開弓射箭,去草原上打獵,去林子裡挖能吃的蹲鴟,早年的日子不比現在艱難,抹淚給誰看?!”
聽到少女的話,青壯和傭耕臉色漲紅,趙嘉忍不住咳了兩聲,被嗆得不輕。
“怎麼,覺得我話粗不好聽?”衛青蛾彎起馬鞭,輕輕敲在掌心,用鞭子逐一指過在場的漢子,道,“要是我不說,你們還在田裡抹淚!一個個人高馬大,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阿姊,這個……”
“還有你!”衛青蛾眸光一厲,瞪著趙嘉,“你先前不是和我說蝗蟲能吃?怎麼,都是誆我的?”
“不是。”
“既然不是,還不帶人去抓!就算人不能吃,喂雞鴨喂野彘,哪個不成?”
衛青蛾的話提醒了趙嘉,彷如醍醐灌頂,不說鬱悶一掃而空,頭頂的陰雲總是散去不少。
“先前飛蝗太多,人都要躲。如今蝗蟲都在地裡,根本不愁抓,準備麻袋,從地頭攏過去!”
趙嘉很快有了主意,發動畜場裡的所有人,拿起所有能盛裝的工具,全到地裡去抓蝗蟲。就像衛青蛾說的,哪怕人不吃,喂雞鴨喂野豬,一樣能獲取肉食。用喂出的家禽和野彘去換糧,不夠吃飽總能活命!
“快彆蹲著了,都起來!”
婦人們揚起聲音,把青壯和傭耕從田中趕出來,隨後從藤筐中取出麻袋,在田頭排開,直接從田隴間掃過。中間還撞上幾隻灰毛兔子,這些兔子不吃草,全都在抓蝗蟲。
孫媼沒和婦人一起行動,而是趕來大車,從車上卸下麻袋、木盆和簸箕等物,交代青壯和傭耕們來取,一起下田去抓蝗蟲。
見趙嘉看過來,孫媼揚起笑容,將一隻麻袋塞-到趙嘉手裡,道:“郎君莫要覺得奇怪,日子就是這樣。雲中郡有魏使君坐鎮,匈奴輕易不敢來。仆早年在五原郡,匈奴隔三差五就要來禍害,漢子都去打仗,婦人留在家中,總是要想辦法讓家人有飯吃。要是遇事就慌,隻能在地裡哭,一家老小都得餓死。”
孫媼語氣尋常,貌似這根本不是大事。
趙嘉鼻根發酸,不知曉該說什麼,乾脆接過孫媼手中的麻袋,和青壯們一起下田。整整一個上午,帶來的麻袋全部裝滿,壘到大車上,來回運送五六趟才算忙完。
回到畜場後,趙嘉讓婦人們準備大盆清水,將蝗蟲全部泡上,過了小半個時辰,再用開水燙。
“燙熟變色撈出來晾曬,摘掉翅膀和帶刺的腿。”
青壯和婦人們一起動手,第一批蝗蟲很快處理完。
陽光充足,曬乾的蝗蟲一部分被裝進麻袋,另一部分被研磨成粉,送到穀倉內保存。趙嘉不確定哪種方法能保存更久,乾脆對半開。
“媼,生火,鋪烤架。”
忙活了幾個時辰,眾人都是饑腸轆轆。
趙嘉讓孫媼帶人準備烤架,再取半罐野彘熬出的油脂,親自演示如何燒烤蝗蟲。烤熟後撒上鹽粒,剛要吃,就被虎伯劈手奪過。
知曉老仆的用意,趙嘉沒有阻攔。
虎伯吃下整串烤蝗蟲,靜待片刻,沒有任何不適,方才舒了口氣。
頭發花白的醫匠走過來,一把推開虎伯,自顧自抓起串好的蝗蟲,放到鐵架上烤,口中道:“我早與你說過,此物磨粉能夠入藥,彆生吃,吃不死人。”
虎伯被堵得沒話說,直接抓起兩把蝗蟲,也不串,直接撒到架上烤。
香氣開始飄散,五臟廟的轟鳴聲此起彼伏。
眾人互相看看,不用多說,各自動手生火。烤架不夠,乾脆取來薄石板,烤熱之後,在上麵刷一層油脂,蝗蟲倒上去,發出滋滋聲響,濺起一片焦香。
知曉蝗蟲能吃,且味道很不錯,婦人們開動腦筋,嘗試不同的吃法,甚至還用蝗蟲來熬湯。至於味道,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至於蝗蟲粉,孫媼曾想替代麥粉,可惜沒能成功。隻能依照趙嘉的指示,分給醫匠部分,其餘都用來喂給家禽和野彘。
彆看今歲天災不斷,牛羊不夠肥壯,有了新飼料,趙氏畜場裡的雞鴨和野彘卻是長得格外好。
少年和孩童對著日漸稀少的豆餅和草料發愁,彼此合計一番,乾脆將蝗蟲粉混合到豆餅裡,一起喂給牛羊。
趙嘉幾次路過牛圈,發現牛群擠在食槽前,爭搶攙了蝗蟲粉的豆餅,想了許久想不明白,隻能歸為時代原因。
兔子吃肉的時代,一切皆有可能。
趙氏畜場大規模捕捉蝗蟲,消息傳去,沙陵縣聞風而動。
景帝下旨賑災,糧食卻不會發到百姓手裡,而是熬製成粟粥,每日在城門前發放。這樣的賑濟方式,對於受災的百姓來說無疑是杯水車薪。
趙氏畜場帶頭,趙、衛兩個村寨的人都在捕捉飛蝗儲存,鄉老力田陸續來看過,確定蝗蟲能食,且味道還很不錯,紛紛上報官寺,請廣告邊民,趁飛蝗未走抓緊捕捉,煮熟曬乾,用來救急。
事情能如此順利,和趙嘉的聲名分不開。
先有馴牛之法,後有農具、水泥和連弩,趙氏子之名聞於長安,沙陵縣中更是無人不曉。
人的名樹的影。
其他縣鄉不提,在沙陵之地提起趙嘉,絕對是“彆人家的孩子”“年少英才”“他日必當青雲直上,鵬程萬裡”。
趙郎君言蝗蟲可食,那就一定能食。
幾個力田跑了數日,磨破嘴皮子,最終還沒有趙嘉的名字管用。不少鄉人當場直言,早說是趙郎君的主意,他們早就開始捕蝗,何須白浪費時日。
力田被堵得沒話說,知曉鄉人的習性,事情又忙,到頭來隻能一拍腦袋,沒閒心慪氣。
進入十月,雲中城廣貼告示,全郡都被動員起來,更卒縮短訓練時間,和邊民一起捕蝗。魏悅率兵深入草原,足有半月未歸,歸來時驅趕上萬頭牛羊,至於俘虜,依舊沒有一個。
獲悉魏悅從草原帶回的消息,趙嘉將儲糧之事交給熊伯和虎伯,自己翻閱兵書,每日抽調青壯訓練。知曉草原也被旱災和蝗災波及,他一直有種緊迫感,凜冬將至,邊郡絕不會太平。
果不其然,就在最後一批蝗蟲收入倉庫時,數名斥候飛馳歸來,兩人肩後還插著-骨-箭。
未幾,趙嘉被召至城內,驚聞胡部大舉南下,逼近魏悅劃出的草場。作為前鋒的蠻部,距新建的要塞已經不到二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