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動作已經夠快,奈何雪落得太急,下馬時,鬢發潮濕,口中呼出白氣,眼前結了一層白霧。
漫天飛雪中,遠處突然出現幾個黑點。隔著雪幕看不真切,巡視的青壯還以為是野獸。待到距離拉近,才發現是數騎護衛一輛大車。
對於這輛大車,畜場眾人並不陌生。
趙嘉得到飛報,請衛青蛾暫留屋內,自己裹上鬥篷,戴上皮帽,也不騎馬,大步走著迎了上去。
見到趙嘉,騎士迅速翻身下馬,抱拳行禮。
趙嘉停在木欄前,未及開口詢問,車門已從內開啟,劉榮扶著車欄走下,手中握著一根木杖,臉色略顯蒼白,精神卻相當不錯。
“趙郎君,許久不見,一切都好?”
“未知君來,未能遠迎,嘉慚愧。”趙嘉拱手行禮。
“郎君過於客氣。”劉榮側過身,單手支著木杖,從車上扶下一名容貌秀麗的女子。
在女子同趙嘉見禮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裹成球狀的阿陶從遠處跑來,看到麵帶笑容的雲梅,滿臉激動,卻生生止住腳步,像模像樣的行禮,口稱“阿姊”和“姊夫”。
姊夫?
趙嘉眼底閃過一抹驚訝。見劉榮抬手將阿陶拉起,雲梅也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心中有所了悟,驚訝很快被壓了下去。
“天寒雪冷,此處不宜說話,請移步屋內。”
趙嘉在旁側引路,劉榮步履稍慢,身形也有些踉蹌,卻始終不要騎僮攙扶。見趙嘉望過來,爽朗笑道:“傷到骨頭,痊愈也將不利於行,讓郎君見笑了。”
“不敢。”趙嘉連忙搖頭。
劉榮不以為意,仍是笑道:“彆看我這個樣子,一條腿換幾顆匈奴首級,甚是值得。隻可惜……”
接下來的話,劉榮沒有出口,趙嘉也能夠猜到。沃陽之戰的慘烈,不僅震懾住匈奴,也讓鎮守邊郡的太守都尉側目。
一把大火,整座城池化為灰燼。逾萬匈奴陷入火海,葬身烈焰之中。一同埋葬在廢墟中的,還有守城的數千漢軍。
戰報送到長安,朝廷遲遲未下旨意,連同他郡的奏報一同壓在景帝案頭。
依照漢律,戰後論功不僅要核對斬敵數量,還要看戰損。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縱然勝利也難得大功。這還是漢律,換成秦朝,戰損超過限度,指揮做戰的將官非但無功,反而會被論罪。
景帝遲遲沒有下達旨意,甚至將雲中郡和定襄郡的戰報一同壓下,除了沃陽之戰損失太大,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劉榮。
劉榮在沃陽城頭的表現,郅都半點沒有隱瞞,據實落於簡牘之上。
此外,借竇太後安排的騎僮,未央、長樂兩宮皆知劉榮鏖戰城頭,為誘敵深入,不惜以自身為餌。若非守城的司馬將他擊昏,必會堅守在城中,直至最後一刻。
戰後,劉榮雖然活了下來,一條腿卻是廢了,終其一生都將不良於行。
消息送達長安,景帝去見竇太後。母子倆對麵而坐,竇太後麵色沉凝,許久才道出一句話:“天子該徹底放心了。”
劉徹當時並不在場,僅在事後有所聽聞。
想到劉榮自請為庶人,如今又受重傷,心情愈發複雜。揮退椒房殿請見的宦者,提筆寫成一封書信,並未封緘,直接裝進絹袋,呈送到景帝麵前,請送往雁門郡。
接到劉徹的書信,劉榮頗有些意外,看過其中內容,按住廢掉的左腿,心情變得複雜。然而,看到雲梅的笑眼,聽到仆婦的賀喜,知曉自己即將為父,這份複雜很快變成欣慰和暢懷。
早在離開長安之時,他已經做出決定,本就放棄的一切,自是不應有半分留戀。如若不然,隻能是自尋煩惱。
見到邊郡的一切,親身經曆過一場血戰,劉榮身上發生不小的變化。
趙嘉與其僅有一麵之緣,感受也是格外清晰。如果說上次見麵,劉榮心頭還有包袱,這次再見,些許的沉重感已然消失無蹤。
至於原因……趙嘉的視線短暫落在劉榮腿上,又很快移開。無論如何,劉榮也算是求仁得仁,今後的路必然比之前要輕鬆許多。
將劉榮請進木屋,雲梅則往隔室,由衛青蛾招待。
待孫媼送上熱湯,趙嘉坐到地爐邊,向火中添了幾根細柴,拿起火鉗撥動兩下。知曉對方此行必有因由,趙嘉不急著說話,而是耐心等其開口。
“趙郎君,榮此行實有所求。”
結果沒讓趙嘉失望,劉榮當場開門見山。
他此行一為向雲父雲母報喜,告知其雲梅已有身孕;二來是希望能和趙嘉再深談一次,就開墾荒田,畜牧養殖,官寺的告示是一方麵,他更希望和趙嘉當麵請教。
換做之前,劉榮未必會如此行動。如今情況不同,趙嘉同其相交,非但不會影響到前途,反而會有一定好處。
劉榮能想到的事,趙嘉自然也能,聽其提到開墾荒田之外,還準備畜牧牛羊,想起商隊北上之事,不由得心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