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探子能藏身邊郡, 躲在魏尚的眼皮子底下, 而且一躲就是數年,除了抓住邊郡大佬的盲點,殺人滅口眼也不眨,同樣要靠幾分運氣。
然而,隨著沙陵縣最先查出端倪,郡內的蓋子陸續被揭開,這些探子的好運終於到頭。
郡中大佬親自操刀,可疑的村寨裡聚一個個過篩子, 惡徒據點儘被搗毀。同惡徒串通的商賈,甘願被驅使的匪徒無賴,接連都被查出, 一個接一個押進官寺嚴加審訊。
經過嚴密排查,單雲中一郡, 活捉的疑犯就超過兩百。其中有半數證據確鑿, 或是探子偽裝的邊民, 或另有身份,在數年之間, 直接間接為草原傳遞消息。有的更是建起裡聚,成為販僮商隊的轉運點,幫忙送間入長安。
隨著疑犯接連吐口,送入太守府的供詞成倍增加。書房中實在放不下, 隔室都被堆滿。
值房內的燈火徹夜不熄,書佐文吏熬油費火, 通宵達旦,寫成的簡牘堆積成山,刀筆的損耗直線攀升,小吏送墨都是成箱。
郡內抓捕工作結束,趙嘉沒有返回縣中,同樣被魏太守抓壯丁,和魏悅一起“押”在書房,幫忙整理供詞,核對曆年失蹤人口。
在核對過程中,趙嘉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當下停筆,神情變得凝重,眉心擰出川字。
“阿多可是想到什麼?”魏悅同時停下筆,捏了捏額角。要做的事實在太多,每日焚膏繼晷,不離案頭,最多睡不到兩個時辰,縱然是體力再好,也難免會感到疲憊。
“我在想,這些失蹤人口,多數隻有簡單記載,無法核對之下,是否會被冒名頂替?”趙嘉攤開木簡,指著上麵記載的姓名,道出心中所想。
“冒名頂替?”魏悅動作微頓。
“邊陲之地常有戰禍,匪盜也時有出沒,裡聚消失,親族不再,除留在官寺的戶籍,無人可證其身份。”趙嘉沉聲道,“假使不在雲中郡,會否頂其名潛入他郡?”
漢初的戶籍製度不比後世,甚至比秦朝都稍有遜色。
戶籍製度不夠完善,使得不法之徒有空子可鑽。尤其是邊郡,郡內大佬非是沒有意識到問題,也不是不想解決,而是受到條件限製,壓根沒法解決。
彼此傳遞書信、交換消息就是最大的難題。
漢時延續秦製,十裡一亭,五裡一郵,有專門的郵人負責傳送書信。邊郡郵人均備有快馬,就為保持消息暢通。
然而,邊郡烽火不斷,隔三差五就要和匈奴抄刀子開片。一旦戰鼓聲響起,郡內青壯都要上戰場。
郵人擅騎,熟悉地形地貌,又屬於官寺的在編人員,經過訓練,是斥候的最佳人選。
以沙陵縣為例,三年兩次大戰,中間還有匪徒騷-擾,遊徼亭長最近才補全,七成都屬於臨時上崗。縣中的捕盜、亭卒、郵人都有空缺,估計到秋收時也未必能補足。
即使能補足,保不準匈奴又會來,到時候,縣中上下再次披堅執銳,誰也無法斷言,能回來的究竟有幾個。
郵人三天兩頭空缺,各郵近似於空設,有等於沒有。
官寺之間傳遞書信基本要靠飛騎,邊民要送信就隻能依托於行商。
這樣的通訊方式,加上邊郡人口流動的特殊性,除非數十口同時遷移,否則的話,僅是少數幾個雲中邊民遷入他郡,官寺之間根本不會互相通報。
隨著趙嘉越說越深,魏悅的神情也變得嚴肅,當下推開寫到一半的竹簡,重新展開一冊新簡,將趙嘉所言儘數錄下。
“此事需儘快稟於阿翁。”魏悅寫字的速度極快。實在是工作太多,想不快也不行。
趙嘉點點頭,同樣展開一冊新簡,寫下針對此種情況的數條建議,遞到魏悅跟前。
兩人通力合作,條陳迅速整理完畢。
魏悅起身去見魏尚,趙嘉主動幫忙,搬來魏三公子案上的簡牘。
麵對跟前的“兩座大山”,趙嘉深吸一口氣,一把-擼-起袖子。白天做不完,今晚就不睡了,挑燈夜戰!
“阿多。”魏悅走到房門前,忽然又轉身回來。在趙嘉麵露疑惑時,從幾下取出一隻漆匣。
漆匣上的花紋很是眼熟,趙嘉確信自己曾在哪裡見過。不等他想明白,魏悅已經打開匣子,取出一顆飴糖,遞到趙嘉嘴邊。
“三……”
三字剛出口,飴糖已經送進嘴裡。
甜味沁入味蕾,微熱的觸感輕壓下唇。趙嘉抬頭看向魏悅,後者笑彎雙眼,十分自然地將手指抵在他的唇邊。
確認趙嘉明白自己的意思,魏悅才收回手,又取出一顆飴糖,送進自己口中。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輕輕舔了一下沾著甜味的指尖。
趙嘉坐在幾後,目送魏三公子的背影消失在背後,麵前擺著漆匣,嘴裡咬著飴糖,足足有半分鐘,腦子裡一片空白。
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房門被推開,婢仆送來加了蜂蜜和乾果的冰碗。
待婢仆退下,趙嘉拿起木勺,舀起數塊碎冰,和飴糖一起咬得咯吱作響。
涼意沁入心脾,大腦逐漸恢複正常。
掃一眼魏悅之前坐的位置,趙嘉眯了一下眼,重新拿起筆,繼續投入工作,埋頭苦乾。
接下來數日,郡城貼出告示,雲中各縣開始地毯式的人口普查。過程中,查出數例冒名頂替之事,好在不是匈奴的探子,都是此前藏在林中的野人。
魏太守遣飛騎送出書信,定襄郡、五原郡、雁門郡、上郡和代郡陸續開始清查。其中,雁門郡和上郡抓獲的探子最多。
郅都和李廣同時發威,下了狠手,凡是查出實據,甭管是為惡多年還是新入夥,也無論胡人還是漢人,一律推出城外砍頭。
屍體堆起來焚燒,頭顱經過處理,成排掛上城頭。警告心懷叵測和貪婪之徒,誰敢為匈奴通風報信、刺探漢郡情報,這就是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