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都笑容和藹, 態度和善。
知曉趙嘉不會久留雁門, 不日將同魏悅一起動身,當即喚來老仆,命其往書房取一箱典籍,作為見麵禮贈與趙嘉。
“多謝郅使君。”
大佬遞出的橄欖枝不能拒絕。
何況送出的是書籍,當麵推回去,未免太不識抬舉。雖說心裡有點發毛,趙嘉還是正身拱手,鄭重謝過郅都, 收下這份厚禮。
“趙縣尉客氣。”郅都對趙嘉印象很不錯,談完兵事,轉而提及刑訊之法。
趙嘉表情發木。
哪怕心中狂奔過一群神獸, 也必須打起精神,和大佬就相關話題交換意見。不過, 為免今後出現問題, 提前表明他僅有理論知識, 並無實踐經驗。
如“淩-遲”之刑,本意是為恫嚇惡徒, 壓根沒有真實執行。如果郅都和醫匠一樣,要研究“千刀萬剮”如何實現,他委實不是合適的討論對象。
不料想,這種實事求是落在郅都眼中, 就成了為人謙遜,虛懷若穀, 有才卻不驕矜傲慢,實為棟梁。
談話過程中,趙嘉額頭冒冷汗,生怕說錯話,絞儘腦汁,近乎心力憔悴。郅都卻是見才心喜,興致高昂。如非時間已晚,趙嘉又是重傷未愈,說不得會留下他秉燭夜談。
等郅太守終於肯放人,趙嘉逃一般離開內室,抬手抹去額前冷汗,終於能長出一口氣。
大佬畢竟是大佬,見麵更勝聞名,氣勢著實驚人。
如此和善的態度,尚且讓他全身冒冷汗,足底一個勁躥涼氣,長安貴人們被氣壓籠罩,給出“蒼鷹”之號,當真是名副其實,沒有半點水分。
李當戶在門前同兩人告辭,躍身上馬,揚鞭返回營中。輜重已經備妥,今日見過郅都,明日一早就能拔營啟程。
魏悅和趙嘉也不會多留,備好途中所需的軍糧,送出給劉榮的書信,就將動身返回雲中。
天色漸暗,冷風呼嘯,雪越下越大。
車輪壓過積雪,留下兩道轍痕,很快又被覆蓋。
趙嘉靠在車壁上,無論怎麼坐都覺得不舒服。想要躺下,不慎扯動傷口,不由得皺緊眉心。看出他的不適,魏悅探出手臂,環住趙嘉的肩,將他抱到懷裡。
沉默兩秒,趙嘉果斷放棄掙紮,挪動兩下,給自己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被溫暖包裹,隨著馬車的晃動,沒過多久,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魏悅倚靠在車壁上,單手環住趙嘉的腰,提防他突然改變姿勢,再次扯動傷口;另一隻手拉起鬥篷,將趙嘉整個裹了進去。
夜色——降臨,天空被烏雲遮擋,不見半點星光。
隊伍在雪中跋涉,風打在車廂上,裹著碎雪冰粒,劈啪作響。騎兵點燃火把,蜿蜒成兩條火龍。
風中傳來野狼的嚎叫,尖銳刺耳。
趕車的健仆抖動韁繩,速度開始加快。護衛的騎兵手持弓箭短刀,虎目掃視四周,借火把照亮,很快鎖定逡巡在數米外的數點綠光。
幽綠的光點不斷拖曳閃爍,狼群緩慢逼近。
一般情況下,除非是大型狼群,由富有經驗的狼王帶領,群中有幾十隻健壯的獵手,否則基本不會挑戰人數超過四個巴掌的馬隊。
野獸也懂得驅利避害,對危險的直覺更勝於人。
馬車周圍有兩什騎兵,都是出自雲中騎,不說身經百戰也不差多少。甲胄在身,持堅執銳,周身縈繞煞氣,似乎還飄蕩血腥味。
要不是餓極了,這群野狼絕不會冒這樣的危險。
奈何入冬之後,食物越來越難尋,野狼數日沒有捕獲到獵物,再不吃東西,很快就會餓死。為了生存,不得不鋌而走險。
“三公子,前方遇上狼群。”魏武的聲音透過車窗,傳入魏悅耳中。
趙嘉睡得不沉,隨著聲音傳入,很快睜開雙眼。聽到野狼的嚎叫,心頭一驚,當即就要坐起身。不想被魏悅按住,一隻大手覆上他的背,將他又壓回溫暖之中。
“無礙,野狼而已,阿多繼續睡。”
伴著車廂輕輕搖晃,魏悅又緊了緊手臂,態度輕鬆,臉上還帶著笑,並未將車外的狼群放到眼裡。
趙嘉抬頭看了他一會,到底什麼都沒說,重新躺了回去,閉上雙眼。
回到雲中郡後,彼此的交集就會減少。
隻放縱這一次。
車廂內歸入寂靜,車廂外,狼王發出嚎叫,聲音淒厲。饑餓的狼群開始在雪地中奔跑,衝向拉車的健馬。
嗡!
控弦聲陸續響起,箭矢劃破冷風,攜雷霆之勢,紮入野狼體內。
溫熱的血潑灑在遍地銀白之中,如血紅的花朵,絢爛綻放,又在瞬間凝固。
死去的野狼被同伴拖走撕扯,淪為食物。受傷的發出哀嚎,結果非但沒有得到幫助,反而被狼王一口咬斷喉嚨。
第一輪交鋒,狼群就死傷慘重,再不敢攻擊馬隊,隻能停留在原地,目送“獵物”走遠。
捕獵雖未成功,活下來的野狼卻不用繼續餓肚子。同伴的屍體是現成的食物,會給它們補充必要的能量,支撐狼群熬過寒夜,尋找下一波獵物。
回到下榻處,趙嘉被魏悅喚醒,半閉著雙眼走出車廂。
健仆在室內生起火盆,點燃戳燈。
待兩人除去鬥篷,很快送上熬煮了整個下午的牛骨湯,搭配炙烤羊羔肉和葵菹,主食則為冒著熱氣的蒸餅,以及濃稠的粟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