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內, 趙嘉、曹時稟明事情經過, 繼而俯身請罪。
劉徹麵沉似水。
他想到的不是幾個紈絝當街爭鬥,而是紈絝背後的家族。
朝會上集體認錯,承認教子無方,本該將不肖子禁足家中,嚴加教導。結果倒好,前腳在朝堂上認錯,後腳就有家中子弟當街挑釁親軍校尉。
再者,跑回家的不是被抽了鞭子荊條, 這才幾日就能活蹦亂跳?
說白了,無論老的小的都在演戲,演給他看!
換成父皇在時, 他們敢嗎?
無非是欺他年輕!
怒火驟然騰起,劉徹猛然拍向矮幾, 長袖橫掃, 將數冊簡牘掃落在地。
天子震怒, 趙嘉、曹時俯首,宦者噤若寒蟬。唯獨韓嫣不受影響, 開口道:“陛下息怒。”
“息怒?”劉徹咬牙切齒,突然站起身,撿起一冊竹簡,用力砸在牆上。
見他還要砸, 韓嫣匆忙拽住他的衣袖。
“陛下……阿徹!”
宦者眼觀鼻鼻觀心,認真充當背景, 仿佛什麼都沒聽到,什麼也沒看到。
趙嘉心頭微動,額心冒汗。
曹時習以為常,開口火上澆油:“陛下,依臣之見,其心之惡,皆非善類。”
壞了!
趙嘉和韓嫣同時變色,想攔已經來不及。正憂心忡忡,卻發現劉徹意外冷靜下來,負手立在殿中,掃視遍地狼藉,怒色漸漸隱去,目光森然。
“阿時,阿多。”
“臣在。”
曹時、趙嘉正身跽坐,目光平視。
劉徹回到幾後,韓嫣擺擺手,宦者無聲上前,收拾起簡牘,重新擺回到幾上。
“今日之事,汝等做得不錯!”劉徹一錘定音。
“謝陛下!”
“至於那幾家……”劉徹笑容冰冷,“膽敢欺朕,其心可誅!”
“陛下,南皮侯子現在長樂宮。”韓嫣開口,所言之事,表麵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實則暗含深意,“太皇太後今日心情甚佳。”
曹時皺了下眉,沒有出聲。
趙嘉愣過兩秒,方才意識到韓嫣之意。
劉徹手指敲在膝上,雙目微合,半晌道:“不急,現在過去未免刻意。阿多,那四名少年可曾入宮?”
“回陛下,正候於宮前。”
“召。”
“敬諾!”
此時,衛青和趙破奴幾個站在石階前,仰望巍峨宮室,心砰砰直跳。想到趙嘉和曹時進去之後,一直沒有出來,不免又開始擔憂。
衛青和趙信性情沉穩,臉上看不出異樣。
趙破奴和公孫敖狠狠咬牙,早知如此,他們就不該留手,在那些鼠子挑釁時,直接下死手,大不了砍頭服苦役,省得連累郎君!
“休要多想。”趙信了解趙破奴,見他麵露狠色,當即猜出他的想法,“真鬨出人命,事情隻會更加麻煩。”
“但……”
不等趙破奴爭論,突然有小黃門走下石階,宣天子旨意,召四人前往禦前。
“天子召見我等?”四人麵麵相覷。
“莫懼,隨我來。”
小黃門在石階前停住,又有宦者在前引路。發現四人臉色發白,顯然是心中惴惴,低聲提醒道:“記得,陛下所問據實以答,不可有半點隱瞞。”
宦者實是出於好意。
在他看來,趙嘉、曹時簡在帝心,這四人又是趙嘉親信,結份善緣總沒壞處。
“多謝。”衛青代四人致謝,態度誠懇。
宦者微微頷首,眼底閃過笑意。能在趙校尉身邊的,果然是聰明人。
來到殿前,宦者入內稟報。
少頃,殿門開啟,四人邁步走進,頭也不敢抬,按照宦者臨時教導,俯身行禮,口稱“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起。”
簡單一個字,對幾個少年而言,猶如驚雷在耳邊詐響。演武時,他們遠遠見過天子。被當麵召見,這還是頭一次,難免有些緊張。
見慣朝臣知禮守儀,濟濟彬彬,再觀眼前少年,貌似初次麵君,都有些手足無措,劉徹不免感到有趣。
四人臉上都有淤青,架不住底子好,各個樣貌過人,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衛青五官俊秀,氣質溫和;趙破奴和趙信輪廓深邃,英姿勃勃;公孫敖不及三人,卻是濃眉大眼,麵帶正氣。
很有顏控潛質的武帝,第一眼看過去就心生喜意,連心情都好了幾分。
“今日城內之事,起因為何,儘數道來。”
四人不敢抬頭,更不敢交換眼色,好在有宦者提醒,趙信和衛青先開口,趙破奴和公孫敖加以補充,很快將事情還原。
“陛下,我等行在城內,並無惹事,有多人可以為證!”
少年們言之鑿鑿,回憶起當時情形,仍有些壓不住怒火。
“其從背後偷襲!”
“我等不得不還手,拚力擊倒十餘人。奈何對方人多,將我等困住。若是人數相當,必要他們好看!”
劉徹的視線落在趙破奴身上,見他握緊拳頭,咬牙切齒,似乎已忘記身在何處,兩側的衛青和趙信想攔沒法攔,想拉又不敢動作太大,愈發覺得有趣。
再看趙嘉,正蹙緊眉心,分明是感到無奈。曹時則雙眼發亮,似是相當讚同,少年天子不由得朗笑出聲。
“陛下?”
劉徹忽然大笑,眾人都有些懵。
如衛青和趙信幾個是真懵,而趙嘉、曹時和韓嫣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
劉徹笑得停不住,甚至一邊笑一邊拍著膝蓋。好不容易停住,不小心又看向四名少年,笑聲瞬間又起。
“阿多,你從哪裡找來的親兵,當真有趣。”劉徹一邊笑一邊說話,差點被自己嗆到。
麵對這樣的天子,趙嘉依舊能對答如流,沒有半點意外。衛青四個則是大開眼界,設想中威嚴無比,氣勢猶如山嶽的天子,原來竟是這樣?
等劉徹笑夠了,宦者宮人送來點心和蜜水,比起往常,多出五倍分量。
劉徹心情轉好,不再陰沉著臉,看向呆滯中的少年,讓宦者取矮幾,再多取幾樣點心,放到他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