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太後去世前曾言,對劉氏宗親諸王不能一味優容,也不能全體打壓,他需要自己信得過,願意全心襄助之人。
思來想去,劉榮無疑是相當好的人選。
提及江都王之事,是劉徹給劉榮的一個考驗,也是為今後籌劃的第一步。
值得慶幸的是,劉榮坦誠相對,沒有讓他失望。
“陛下,可要擇良才任用?”劉榮看過竹簡,多少猜到劉徹的想法。
“若是國官或能如此。然,”劉徹手指劃過竹簡,點在董仲舒的名字上,“提此議者,實為長安派去江都國的鐵官。”
董仲舒借劉非上表,是為展示才乾,入天子之眼,以期調回京城,在朝堂大展拳腳。結果弄巧成拙,好感沒刷到,反而讓天子不喜,以為他心機深沉,想要左右逢源。
他所犯下最大的錯誤,就是忘記自己的身份。
“朝廷派遣的鐵官卻行國官之責,豈非可笑?”劉徹雖然在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龍有逆鱗,不可輕觸。
很不巧,董仲舒恰好一指頭戳到,而且戳在正當中。
設立鐵官鹽官,為的是逐步收回礦山鹽場,可不是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長安派至諸侯國的官員,同劉氏諸王本該天然對立。如若不然,劉徹也不會下旨,在赴任的隊伍中增添一隊兵卒。
董仲舒卻好,忽略天子本意,主動和劉非相交。
據繡衣使者上報,在任職期間,董仲舒沒少登門規勸劉非,還曾給他提出數條良策,在江都國名聲大噪,甚至自成學說,聲望相當高。近兩年,有不少士子慕名前往,專為拜在董仲舒門下。
“這也太……”翻閱過大部分簡牘,劉榮當真不知該說什麼。
從董仲舒能規勸劉非,讓他收斂暴躁的性情,更以鐵官得其信任,證明此人絕不簡單。可聰明人卻做下蠢事,借江都王上表,這是宿醉未醒,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吧?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此事並非董仲舒自願,而是劉非坑他。
若答案真是如此,董仲舒所行非但沒能得到劉非的賞識,反而是徹底得罪死他。
“陛下,此人言行暫且不論,舉孝廉實為良策。”撇開個中因由,劉榮直言心中所想。
“確是如此。”劉徹又取過幾冊竹簡,道,“我明日召江都王奏對,伯兄也來聽聽。舉此良策自當有所封賞,前番長沙王上表,諸越儘願內附,南邊地廣肥沃,無妨劃給江都王一塊。”
“賜地?”
“然。”劉徹頷首笑道,“長沙王表書有言,百越新附,需遷民固土。我觀江都國百姓甚多,無妨徙數千人,往百越之地開田。”
劉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董仲舒真投靠江都王也好,假投靠也罷,都不會得到朝廷重用。
若是前者,劉徹不殺他已經開恩,如何能調其還朝。如為後者,劉非好歹是劉徹的親兄弟,他可以打壓,旁人想要踩著晉身,以其為跳板,絕不能容忍!
身為天子,他就要雙標,不服也必須憋著!
此外,甭管董仲舒是不是被坑,他結交劉非是事實。有這個汙-點在,注定劉徹對他的好感度為零,並有不斷下行趨勢。
退一萬步,真被他找到機會,在天子麵前刷一波存在感,已經開闊眼界、涉足厚黑學的劉徹未必會感興趣。
三綱五常出爐,宮中的陳皇後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
竇太後雖然走了,陳嬌是她手把手教出來的,隻要腦袋不糊塗,完全能聞弦歌而知雅意,在苗頭出現之前,一巴掌拍死董仲舒。
至於江都王,同朝廷派遣的鐵官結交,以厚禮待之,無論目的為何,都相當於扇劉徹巴掌。
劉徹記得竇太後臨終所言,沒有魯莽行事,更沒打算將事情做絕,巴掌扇回去再給顆甜棗,給劉非南邊的土地,同時遷走數千國民,既豐富劉非的錢袋,又挖了他的牆角,還拉過長沙王站台,完全能堵住劉非本人和劉氏宗親之口。
“陛下睿智。”
劉榮放下竹簡,愈發清楚的認識到,為何景帝選擇劉徹。
為帝王之人,無情方能持正。
匈奴未滅,諸侯王手握軍隊,這種情況下,心軟仁慈或許能成為一個好人,卻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
以刀兵說話的時代,仁慈隻能潤色,強橫霸道才是王朝的基石。
長安城內,董仲舒尚不知自己出師未捷,被天子畫下大叉,仍懷揣希望,盼望宮中召見。
草原上,漢軍接到長安旨意,押解俘虜的匈奴,南下返回邊郡。
行進途中,隊伍在一處密林外紮營。
趙嘉和魏悅等人進到帳內,不卸甲胄,長刀擺在手邊,都似在等待什麼。
至後半夜,營地內寂靜無聲,被柵欄圍住的匈奴,開始出現異動。藏在暗處的步卒迅速稟報,趙嘉騰地站起身,同魏悅對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傳令各營,動手,不計生死!”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