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離開長樂宮, 本-欲-返回宣室, 中途又停下腳步,轉而向椒房殿行去。
殿內未燃熏香,陳嬌小睡片刻, 精神略微好些, 正斜靠在榻上翻閱一冊竹簡。黑發披散在身後,絲滑猶如錦帛。
劉徹揮退宦者宮人,徑直走入殿內。
陳嬌聞聲抬頭, 並未起身行禮,僅是放下竹簡, 單手撐著下頜,慵懶笑道:“陛下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為何不能?”
邁步走到榻前, 劉徹俯身坐下,微涼的手背擦過陳嬌臉頰, 被對方反扣住,緩緩呼出一口氣,索性靠在陳嬌肩上,遮住麵上的疲憊和複雜。
“陛下?”陳嬌按住劉徹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
“我累了。”劉徹的聲音很低,卻清晰傳入陳嬌耳中。
陳嬌垂下眸光, 輕輕咬了下紅唇,繼續一下下輕拍在劉徹背後, 許久沒有再出聲。
“她是我的母後。”
“年幼時,她護著我。”
“我可以給她尊榮, 可她到底不明白……我不是父皇,她不是大母。”
陳嬌十分清楚,劉徹隻需要一個傾聽者,不需要任何回答。
不過,能聽到這番話,還是讓她十分驚訝。想起竇太後曾經的教導,心頭不免有些發緊。今日的信任,日後是否會成為一根尖刺?
帝王注定無情。
稱孤道寡方可威服天下。
漢帝國的王者不應該有弱點,不能在任何人麵前現出脆弱。
然而……
陳嬌閉上雙眼,無聲彎起唇角。
她果然不是善良女子,也做不成嬌柔的兔絲花。大母的教導她不會忘,帝王的恩寵虛幻縹緲,她必須走出自己的路,為自己,為家人,為她從不曾湮滅的驕傲。
“陛下,”陳嬌側過身,展開雙臂,將劉徹攬入懷中,手指一下下撫過他的額角,輕聲道,“這些話,我就當沒聽過,今後莫要再言。”
劉徹握住陳嬌的手,疲憊神情稍退,情緒隨之舒緩。
“嬌嬌是在嫌棄我?”
“哪敢。”陳嬌試著-抽-兩下手,紋絲不動。索性遞上前,戳一下劉徹的下巴,“陛下,您是一國之君,四海八荒之主。”
“你是我妻。”
陳嬌神情微頓,似未料想會聽到此言。
“怎麼?”劉徹皺眉。
“歡喜。”
“嬌嬌說什麼?”
“我甚歡喜。”陳嬌展開笑顏,皓齒明眸,嬌豔無雙。
哪怕成婚多年,見到這樣的陳嬌,劉徹也不免愣了一下。大手覆上陳嬌臉頰,劉徹的聲音略顯沙啞:“再笑。”
“啊?”
“再笑一次。”氣息漸近,近到能觸及柔軟的紅唇,“自大母去後,嬌嬌再未這樣笑過。”
陳嬌臉頰泛紅,極妍芬芳,對著劉徹輕哼一聲,環住他的脖頸,竟趁其不備,翻身壓在他的的身上。
“大膽!”
劉徹作勢欲怒,如果不是麵帶笑容,或許會更顯威嚴。
“妾甚懼。”
陳嬌一邊說,一邊挑起眉尾,伸手去解劉徹的腰帶。
宮人落下帷幔,無聲退出室外。
殿門合攏,遮住輕拂的旖旎暖色,也模糊了帝王爽朗的笑聲。
不同於滿室暖香的椒房殿,長樂宮此刻一片淒冷。
王太後枯坐在殿內,神情萎靡,臉色蒼白。回憶劉徹之前所言,竟禁不住開始發抖。
“母後-欲-效呂氏?”
“朕非孝惠皇帝,朕的兒子也不會是少帝!”
“聯絡悖逆之人,母後可知,早在半月之前,舉發舅父的就是母後寄予厚望之人!”
“母後一心想仿效大母,可母後從未想過,大母為皇後時,請有德行長者與兄弟同處,章武侯兄弟謙和有禮,從未弄權為禍!”
“反觀朕的舅父,父皇免官尚不能讓他醒悟,明知前淮南王有異心,卻和劉陵雜纏不清。母後可知道,田蚡親口說出,一日朕不在,淮南王當承大統之語?”
“殺親子,扶少帝,朕竟從不知曉,母後有如此雄才大略!”
越想越是驚恐,王太後突然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生出這般念頭,又如何能決意實行?
“為何,為何……”
喃喃重複著同樣兩個字,王太後由驚恐變得木訥,竟隱隱現出瘋癲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