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自由(1 / 2)

() 因為身體原因, 宋餘杭參加專案組的請求最終也沒能被批準。

趙俊峰的意思是這次會給她記功,坐在床上的人聽完半晌,抿緊了唇角。

病床一陣咯吱作響,宋餘杭自己拔了針坐起來, 胳膊撐在床沿上想要下來。

趙俊峰回轉身,一個箭步按住她:“你傷剛好, 不要命了?!”

宋餘杭抬眸, 迎上老廳長的眼神, 頂著他的手往起來爬:“這個獎我沒臉拿, 林厭是跟著我一塊出來的,哪有我受獎她受罰的道理, 更何況從警銜上來說,我是領導, 錯誤地判斷了局勢以至於輕敵沒有向上級申請配槍是我的失誤,若是拿了槍說不定就不會陷入那般艱難的境地。”

“再說當時情況危急, 又怎麼確認歹徒是真的喪失了抵抗能力呢, 她是為了我才……這個責任我願意承擔。”

她才剛出了icu,還遠遠不到能夠下地走動的程度,趙俊峰不敢再攔她, 害怕她掙紮起來再把傷口崩裂了, 於是手上力道一鬆。

宋餘杭就撐著床沿慢慢站了起來,臉色蒼白,額頭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她咬著牙,腿腳都在打顫, 緩緩舉起了右手,指尖都在抖,聲音卻是鏗鏘:“我願意同林厭一起接受審查,請組織批準!”

趙俊峰抖著唇,恨鐵不成鋼,這兩個人倔起來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負手來回踱著步,看一眼搖搖欲墜的她,終於忍不住出聲道:“坐下!這是命令!”

宋餘杭巍然不動,甚至還站直了些。

趙俊峰氣得不行,指著她的鼻子罵:“林厭給你灌什麼迷|魂|藥了你!你們技偵一個個地都跑來替她求情,我還當什麼廳長,趁早摘了烏紗帽不乾了得了!憑著你們的喜好抓人放人豈不是更好?!再說了這上上下下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這是我一個人能做的了的主?!”

廳長之上還有省委,還有公安機關的監察部門。

這事他確實一個人說了不算。

但宋餘杭眸中一亮,唇角就流露出了一絲笑意,手依舊舉得筆直,即使臉色蒼白,那雙眸子卻是亮若繁星。

“報告,林厭沒有給我灌什麼……迷……迷|魂|藥,我在醫院躺著,技偵其他人求情的事我毫不知情。妄想以私情乾涉司法正義簡直是癡心妄想!趙廳鐵麵無私實在是我輩楷模!”

趙俊峰都給她氣笑了,手裡寬簷帽徑直朝著她的腦袋揮了過去:“我……”

仿佛又回到了讀書的時光,她每次犯了錯也是這樣站得筆直挨訓。

趙俊峰就一個接一個敲冬瓜似地挨個頭上敲個爆栗。

“錯了沒?”

一群人哭喪著臉,有氣無力:“錯了。”

趙俊峰:“大聲點!”

宋餘杭帶頭喊:“報告教官,我們知道錯了!”

如今看著麵前這顆腦袋,少女已長得比他還高,十年磨一劍迅速成長為了出類拔萃的刑警,以一肩之力擔起了保家衛國的重任。

這手怎麼也敲不下去了。

趙俊峰悻悻收回手,把帽子扣上了自己腦袋,正了正領帶:“行了,也彆拍馬屁了,我怎麼教出你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人家背後自然有人關心,輪得到你在這鹹吃蘿卜淡操心!養好你自己的傷再說!”

宋餘杭聽了這話,舉得酸痛的手才輕輕放了下來,她再也支持不住靠著床坐了下來,捂著胸口,喘著粗氣,抬眸看他。

“既……既然這樣,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

三天後。

林厭躺在床上剝了一根香蕉吃得正香,獄醫剛把針給她紮上,鐵門嘩啦一下打開了,走進來兩個獄警手裡拿著一串明晃晃的鑰匙把手銬給她打開了。

林厭略略抬眸:“喲,怎麼滴?上頭良心發現要放我出去了?”

她話音剛落,就看見兩個西裝革履的青年人推著林又元走了進來,她麵色一變,香蕉也不吃了,徑直扔進了垃圾桶裡。

一個有點職稱的獄警跟在林又元身邊點頭哈腰地:“這段日子林法醫在這養傷吃不好睡不好的,是該早點回家早點回家。”

林又元笑笑,麵容和藹,竟然親自拉過了他的手表示感謝:“給你們、給市局、省廳諸位領導添麻煩了,改日一定親自登門道謝。”

林家財大氣粗,為避嫌沒有人在政府部門任職,林厭是個例外,但再往上溯三代,都和官場有盤根錯節的關係。

這些官員或多或少都曾受過林家的提攜或恩惠,誰敢受這個謝啊。

“不敢不敢,您太客氣了,上麵已經發紅頭文件證明了林小姐的清白,這些日子實在是受苦了。”

林厭不動聲色看著這場政商博弈,牙都要酸掉了。

林又元笑夠了,又慈祥地抽回了手,終於打算結束這場話題了:“應該的,我和林厭說幾句話……”

獄警識趣地叫獄醫也退了出去:“好,您請便,完事叫我們就行,再簽字辦下手續就可以出去了。”

林又元微笑點頭致意,目送他遠去,貴族的做派在他身上體現地淋漓儘致,卻隻讓林厭幾欲作嘔。

她正眼都不願意瞧這個父親一眼。

林又元當然也和她沒什麼好說的,人一走笑容就收了,直接開門見山:“辭職報告我已經讓人給你寫好了,你簽個字。”

跟在林又元身邊的年輕人遞過來一張紙和筆,林厭大致瞥了兩眼,興趣缺缺。

“這回又是讓我去哪個分公司掛職啊?”

林又元摩挲著自己拇指上的綠扳指,他們父女倒是如出一轍地在對待彼此這件事上達成了不耐煩的共識。

“景泰集團的ceo,將來接我的班。”

景泰集團是林氏主業,這官倒是不小。

林厭唇角一扯,露出個諷刺的笑意:“不去,不簽,滾。”

林又元皮笑肉不笑,仿佛早就料到了會如此這般。

他停下摩挲扳指的動作,也沒使眼色,跟著他的那兩個年輕人就走了過去要扶林厭下床。

沒有人看清她是怎麼動作的,輸液用的軟管滋滋往下冒著水,針頭已經不見了。

林厭微揚起了脖子,指尖閃爍著寒芒,語氣漫不經心裡含了一絲尖銳。

“都彆動啊,我是法醫,十秒內弄不弄得死你們我不確定,但弄死我自己一定沒問題。”

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頂著一根鋼針,隨時都有可能紮進去。

兩個年輕人麵麵相覷。

林又元靜靜看著她表演,笑了:“有膽色,不愧是我林又元的女兒,你紮,今天我就算是抬屍體也要把你抬回去埋在我林家的祖墳裡。”

林厭肩上還有傷,這個姿勢維持不了多久。

她微微喘著粗氣,手腕開始發抖,被他這句話激得血氣翻湧。

父女倆無聲地對視,林又元到底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了,林厭這點小聰明在他麵前就是蚍蜉撼樹壓根不值得一提。

他壓根不用說什麼話,他甚至都不用像林厭一樣擺出各種無所謂的笑容來掩飾內心真實的想法。

單憑那種漠不關心略帶一絲厭惡的眼神就足夠做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林厭的手開始發抖,她幾乎快握不住鋼針,她開始頻繁地咽口水。

這是緊張且害怕的表現。

林又元窩在輪椅裡坐得氣定神閒,要不是四麵鐵窗,再來一杯熱茶他就可以在這喝茶看報紙了。

林厭的手卻因為顫抖讓針尖進去了兩分,那兩個保鏢開始虎視眈眈,準備隨時撲過來搶人了。

林又元卻依舊是漠不關心的,他甚至有些不耐煩地磨起了腳尖,似在催促林厭:要死就趕緊死快點,彆浪費時間。

林厭咽了一下口水,讀懂了他的肢體語言。

她唇角一彎,露出了個他來到這裡後首個展露出的笑容。

“既然這樣,又何必生我呢。”

她說完這句話後,微微闔上了眸子。

林又元瞳孔一縮,已來不及阻止,林厭撒手的那一刻,一股血柱從針尾處噴薄而出,瞬間染紅了病號服,濺落在地上。

林又元哆嗦著嘴唇,咬肌翕動著,手裡的綠扳指也停止了摩挲。

他眼睜睜看著林厭仰麵倒在了床上,她下手狠,紮的是動脈,那一股細小的血柱就如淋浴噴頭滋滋往外冒著血,按都按不住。

而她披頭散發倒在床上,眼神卻還是明亮,死死盯著他這個方向,似要讓他記住:她今天的死是誰造成的,又是誰逼的。

仿佛時間空間重疊,當年的那個女人也是如此這般倒在他麵前,雖死卻不屈。

如出一轍的一張臉,如出一轍的氣節。

他的右手開始劇烈顫抖起來,猶如得了帕金森打擺子一樣。

兩個保鏢撲上來扶他:“林總,林總!”

世界黑暗前的最後一眼是他操縱著輪椅豁然轉身離去,林厭知道,自己贏了。

她的前半生碌碌無為,隨波逐流,選擇法醫這份職業是她自己做主的第一個抉擇,也是唯一且最後的抉擇。

她不會再妥協。

妥協的結果就是她已經永遠失去了初南。

她必將為執著追求真相而奮鬥終生。

隻是……

她想起那個名字,那個人的臉,竟然有一絲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