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落幕(1 / 2)

() “砰——”槍聲回蕩在空蕩蕩的走廊裡。

警笛響了起來。

一群全副武裝的特|警踩著積水衝了進來, 段城失魂落魄地放下了槍,那個小孩子已經消失在了走廊儘頭。

那一瞬間他扣下了扳機,卻終究是偏了一寸。

段城捂著臉跪在齊膝深的積水裡嚎啕大哭著:“張隊,對不起, 對不起,我……”

“張隊, 張隊, 堅持!堅持住!”方辛的衣服已經被源源不斷湧出來的血浸濕了, 還沒等把人抬上擔架, 張金海的手臂就滑落了下來。

鄭成睿摘下眼鏡,捂著臉背過身去哽咽著。

其他人也都保持了靜默, 隻有方辛還在小聲啜泣著。

一個特|警走上前來替他把尚未瞑目的眼睛闔上了,然後脫下了自己的警服蓋在了他身上, 舉起了右手。

“英雄,走好!”

回程的路是那麼漫長, 來的時候即使驚心動魄, 一行人也都在打打鬨鬨。

他的叮囑仿佛還言猶在耳:“防彈衣要這麼穿,把這裡係好不容易掉,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怎麼一眨眼的功夫, 就靜靜躺在了這裡呢。

段城方辛和鄭成睿以及幾個特|警把人送出去, 警車和救護車已經在等著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一行人抬著張金海的遺體從人群中間走過,路兩旁的刑警們不約而同地舉起了右手, 包括站在作訓室裡的馮建國和留守市局的技術人員。

張金海的妻女撥開人群衝了過來。

他說的沒錯,他的女兒和那個孩子確實差不多大,明年高考,可是他再也看不到孩子考上大學的那一天了。

女孩子哭的撕心裂肺:“爸!爸!你不說明年要送我去北京上大學嗎?不是說今天下午早點下班,回家給我做飯嗎?!爸,爸你說話啊……”

“老張不是不出外勤的嗎?他是怎麼……怎麼……”張金海的妻子淚流滿麵,挨個扒著他們的胳膊質問。

方辛背過身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告訴我啊!說話啊!!!”張金海的妻子又去搖晃著段城的肩膀。

可是她的這個問題現在沒有人能回答的了她,要怎麼去麵對一個痛失丈夫和父親的妻子和女兒,同時說出他是被一個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孩子給割了喉,一刀致命。

更殘忍的是,他沒能手刃仇人。

段城站在雨裡哭著,這場大雨也洗刷了他作為一個男孩的青澀,眉眼開始有了男人的鋒銳和滄桑。

***

那女孩跑進來的一瞬間,宋餘杭和林厭都動了。

隻不過林厭是察覺到了危機來臨,下意識把她推了出去,而宋餘杭則是感到了門後有人衝了進來,不是他們的人,反手就是一個擒拿,卡住了對方的脖子。

等雙雙回過神來的時候,漆黑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她的太陽穴。

李洋拿著宋餘杭掉在地上的配槍,而她拿著對方的槍也頂住了小女孩的額頭。

林厭喘息著,被掐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看著宋餘杭,勉強吐出了幾個字:“快……走……彆……管我……”

她話音剛落,就被一槍托砸彎了腰,口鼻滲出鮮血來:“咳咳……”

宋餘杭目呲欲裂,恨不得咬牙生吞活剝了他:“放、了、她。”

李洋看著她手裡的小女孩,再看看她身後的一群特警,眾人的槍口齊刷刷地對準了他。

他拖著林厭一步步往後退:“放了她?你們會放過我嗎?不會,我走到今天就沒想過活,死也得拉一個墊背的!”

宋餘杭懷中的小女孩被掐住脖子似乎也難受極了,她伸長了手臂想要去夠李洋:“爸……”

李洋喘著氣,額頭上的鮮血淌下來把原本就醜陋的麵容塗抹得更是麵目全非。

林厭整張臉被他掐得青紫,更何況還有抵在腦袋上隨時都有可能走火的槍支。

宋餘杭整個人都在抖,她的手已經逐漸失去了知覺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氣,女孩子掙紮著去掰她的手腕。

有那麼一個瞬間,宋餘杭想擰斷她的脖子。

特警隊長見勢不對,不著痕跡走了一步,附在她耳邊:“把人往窗邊引,狙擊手隨時待命了。”

宋餘杭深吸了兩口氣,把槍抵在了女孩太陽穴上鑽了鑽:“你想死也不想讓她活嗎?”

李洋喉嚨動了動,那眼裡驀地閃過一抹狠色,把槍口抵在林厭肩膀上就是一槍,誰也沒料到他會突然開槍。

槍聲響起來的時候宋餘杭瞬間紅了眼眶,一股血花綻放在視野裡。

她幾乎快和林厭一起跪了下來,要不是手裡還捏著人質。

即使這樣她的精神狀態也到了奔潰的邊緣,她流著淚微微扣下了扳機,和李洋一起嘶吼。

“彆動她!彆動她!艸!!!我說了讓你彆碰她!你信不信我殺了她!!!”

女孩子鬢邊被槍口磨出了血痕。

幾個特|警撲上來掰著她的手腕:“宋隊,宋隊,彆開槍,這不符合規定……”

李洋也殺紅了眼,咆哮著:“你開槍啊!開槍啊!懦夫!我不在乎她的死活!有本事你就開槍,大不了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林厭一隻胳膊軟綿綿地垂在了地上,她被人抓著頭發槍口抵在太陽穴上,隨著李洋的說話動作晃來晃去。

因為近距離開槍的緣故,彈片嵌在肉裡,皮開肉綻。

“咳咳……”她唇角溢出了血沫,卻還是抬眼看向了宋餘杭。

“他……他說的沒錯……宋餘杭……你要還是個警察的話……開槍!”她驀地咬重了字眼,又是一口淤血噴薄而出。

林厭緩了緩,目光在黑暗裡交融,她看見她的臉上全是淚痕,那握著槍的手微微顫抖著。

林厭心滿意足了:“殺了他……幫……幫我和……和初南報仇……”

那一瞬間,仿佛時光空間流轉。

宋餘杭徹底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餘杭……殺了他!照顧好你嫂子……”七年前的一幕又重現在了她的眼前。

林厭的身影逐漸和宋亦琛重合,而李洋的臉也變成了那個毒|販的臉,在每個午夜夢回反複出現。

一樣的窮凶極惡,一樣的喪心病狂,一樣的拿捏住了她這輩子最大的軟肋。

那好不容易才端穩的槍複又開始顫抖。

宋餘杭拚命搖頭,把自己的舌尖咬出了血腥味。

她看看陷入癲狂的李洋,再看看奄奄一息的林厭,仍然卡著女孩子的脖子,可是槍口挪了又挪,踉蹌往後退了幾步,被隊友一把扶穩了。

“不……不……林厭……林厭……我做不到……做不到……”

這是她第一次開口承認自己的軟弱。

林厭哭了,拚命仰起頭把眼淚逼回去:“宋餘杭……”

她叫了她的名字,吐出的卻是有些刻薄無情的句子:“你果然不如男人,方方麵麵的不如!”

林厭抽著氣,忍著疼,用緊咬牙關來讓自己保持神智清醒:“我怎麼會……會喜歡你這種懦夫……你要是……要是不想我一輩子恨著你罵著你……你他媽的就開槍!!!我還能……還能……”

林厭微微闔上了眼睛:“惦著點你的好。”

宋餘杭劇烈喘息著,胸腔上下起伏,掌心滑膩的血汗幾乎快握不住槍。

她和李洋猶如兩頭絕望的猛獸互相用眼神撕咬拉扯著。

李洋把槍口對準了林厭的太陽穴,而宋餘杭也微微扣住了扳機。

隻要她摁下去,一切都會灰飛煙滅。

沒了人質,李洋必死無疑,而林厭也將離她遠去,消散在空氣裡。

她和林厭認識的時間是那樣短,不過兩個季節,卻在這個瞬間,過往的那些無論是爭吵打架吃醋也好,都變得無比清晰而漫長。

她的額頭還停留著她的溫度。

她的唇上還有她咬出來的痕跡。

隻要扣下扳機,這些統統都將不複存在了。

宋餘杭顫抖著唇,隻覺得這一刻還沒開槍,她的心已經死了。

被撕成碎片反複踐踏又扔進火爐裡灰飛煙滅後的那種萬念俱灰。

然而,林厭的眼神卻又是那麼溫柔又堅定,她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她,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她卻是在這種時候。她流著淚,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仿佛在說:宋餘杭,謝謝你,我不恨你,還有……我喜歡你。

這樣的林厭怎麼能讓人拒絕呢。

無論是笑著的,哭著的,開心的,生氣的,明豔動人的,還是高冷刻薄的……

宋餘杭統統拒絕不了。她不能也不會。

那雙淡棕色的眸子裡湧出了巨大的悲傷,她咬著唇流著淚,和李洋一起扣動了扳機。

女孩子驚恐地睜大了眼,眼角滑下了淚珠,嘶吼出聲:“爸——”

就是這一聲“爸爸”。

“砰——”

宋餘杭的槍指向了天花板,而李洋的手臂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林厭喘息著,緊緊闔上眼睛,卻沒等到劇痛來襲。

“宋餘杭,開槍啊!開槍啊!”她掙紮,又被人拽了起來,卡著脖子往後拖。

“宋隊,馮局的電話。”一個刑警從身後把步話機遞給了她。

宋餘杭接過來,馮建國已經到了醫院外圍,從指揮車上大踏步走了下來。

“李洋,你聽好了——”

宋餘杭按了免提,他威嚴又有些沉痛的聲音傳了出來。

“我是江城市公安局局長馮建國,現場最高總指揮,隻要你放了人質,你的女兒我們不會傷害她。”

李洋拖著林厭步步後退,出了手術室,外麵就是一個樓梯,他拽著林厭一步步爬了上去,宋餘杭抓著小女孩步步緊逼。

李洋一邊走,一邊用槍指著林厭的腦袋:“退後,都退後!”

宋餘杭一揚手,其他人都站在了下麵,隻有她押著小女孩跟了上去。

她舔了舔唇,看著林厭:“我的話你可以不信,馮局的總該信了吧,隻要你放了她,這個小女孩我們不會傷害她。”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對視,宋餘杭麵無表情,林厭卻微勾了一下唇角。

李洋用背撞開了天台上的門,拿槍指著她微微顫抖:“我怎麼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

“要是假的,剛才我就開槍了。”宋餘杭說著,把小女孩也推進了雨幕裡。

她偏頭看著林厭,這下四周無人,她可以放肆訴說自己的愛意了。

“我喜歡她,不比你喜歡這個孩子少,你不會讓她死,同理,我也不會讓我心愛的女人死。”

大雨衝刷著傷口,帶來陣陣疼痛的同時,也讓神智有了片刻清明。

宋餘杭覺得,自己稍稍能動腦筋思考問題了。

“李洋,你已經行將就木了,可是她還年輕,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你這些年來不停為她尋找腎|源,不也是希望能讓她重獲新生嗎?”

“爸——你彆聽她的!他們都是騙子!警察都不是好人!快走啊!”因為虛弱,女孩子的臉變得慘白,在風雨中聲嘶力竭。

宋餘杭沒有阻止,這正中了她下懷。

“望遠鏡。”馮建國伸手問下屬要了望遠鏡,抬頭看向了天台。

狙擊手也移動著方向,把瞄準鏡對準了他們,隻是因為林厭一直擋在他身前,遲遲扣不下扳機。

望遠鏡裡的李洋歇斯底裡咆哮著:“閉嘴!彆叫我爸!我不是你爸!你爸早他媽死了!你就是一拖油瓶,沒人要的小雜種!”

在兩個人相依為命東躲西藏的漫長時光裡,李洋對她時好時壞,這樣歇斯底裡地發脾氣也不是頭一回了。

他高興的時候摸著她的臉,叫她:“小公主。”

不高興的時候狠狠踹她一腳,罵她小雜種,要她去死。

女孩子已經習慣了,變得對他言聽計從。

可是即使這樣,聽見他這麼說,也並不代表能完全不傷心。

相比他的癲狂,宋餘杭則平靜多了,她已經從那種狀態裡解脫出來了,即使她的內心依舊心急如焚。

勝利的天平開始往一邊傾斜。

“既然這樣,你一開始就扔掉她就好了,何必一直帶在身邊,現在後悔會不會晚了些,還是說,你還有一絲生而為人的良知,你的哥哥在礦洞底下拋下你跑了,而餘新葉卻救了你,你想報恩,對不對?”

“閉嘴!你閉嘴!”李洋喘著粗氣,往後退著,踩到了天台上堆放著的鋼筋水泥,腳下一個踉蹌。

林厭傷口一直在流血,被他拖得奄奄一息,隻是那雙眸子還時不時睜開看宋餘杭一眼,昭示她還活著。

宋餘杭率先放下了槍,隻是依舊抓著女孩沒放:“我不知道你們在下麵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就衝你知恩圖報這一點,我敬你是條漢子。”

“二十年相依為命,彆說養個人,就是養條狗都有感情了吧,你罪行累累,她還年輕,真的要陪你一起葬送在這裡嗎?”

“李洋,如果她死了,你對的起餘新葉的囑托嗎?對的起你的好兄弟嗎?他可是拿命換了你的命啊!沒有他,彆說多活二十年,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嗎?!”

在宋餘杭循循善誘又殘忍的話語裡。

二十年前礦洞下發生的一切又曆曆在目了。

***

“聽說這批知|青回鄉隻有一個名額了,下一批得再等三年呢。”

“我啊,家裡沒靠山,自己工分又掙不夠,估計是沒戲咯。”

“要咱說,咱們這一批裡來的最早又最能吃苦乾活的不就是李家兄弟嘛,也不知道誰會回去。”

“嗐,反正人家兩兄弟,誰都一樣,是不是啊李海?”

同伴捅了李海一下,李海擦了擦汗,看了看不遠處乾活的弟弟,又看了看周遭黑漆漆臟兮兮的礦洞以及自己掌心裡磨出來的水泡,眼神暗了暗。

“去去去,乾活!”

礦難發生的時候,是李海先察覺到的,放在地上裝錫礦的筐在微微顫動著。

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停下動作,突然就從頂上落了一塊小石頭下來砸在了腳上。

他看著看著,突然瞳孔一縮,扔了鋤頭就往出口跑,順便還扯住了李洋和餘新葉,把人往外推。

“快走!”

說時遲,那時快,已經來不及了。

李海鬆開了李洋的手,而餘新葉則是下意識地護住了這個來自城裡的弟弟。

“哥!”李洋的聲音湮滅在了黑暗裡。

三天後。

“咳咳……”餘新葉的手已經被巨石壓麻了,半邊身子失去了知覺。

“餘哥,餘哥,你堅持住啊……”礦頂坍塌的時候,餘新葉一把把人摁在了身下,李洋毫發無傷,從廢墟裡爬了出來,把自己隨身帶的那壺水喂他喝著。

李海爬過來拉他:“李洋,李洋,弟弟,那邊,那邊有亮光,我們過去看看能不能刨開……”

李洋抹了一把眼淚,把水壺放在了他旁邊:“好,哥,我們三個一定要一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