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懸案(1 / 2)

() 在良久的沉默和注視裡, 趙俊峰放下了筷子。

“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宋餘杭不動聲色:“畢竟是懸案,還是想破的。”

趙俊峰冷哼了一聲,又替自己斟滿:“不是懸案,當初法院已經判刑結案了。”

“可是犯罪嫌疑人死在看守所了不是嗎?”宋餘杭反駁:“這個案子便不算完。”

“那你還想怎麼著, 把死人從地底下挖出來和你當麵對質嗎?”趙俊峰捏著酒杯的手有些用力,杯麵泛起了漣漪。

“你想要功勳, 也不是這麼個急功近利法吧。”

宋餘杭張了張嘴, 還沒來得及說話, 就被趙俊峰冷不丁一眼堵了回去。

“還是說, 你為了個林厭連國法規矩都拋之腦後了。你們在江城搞出來的那些事情,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追究, 不代表可以毫無底線地縱容你們肆意妄為。”

作為一省公安廳長,他自然是有自己的情報來源和眼線的, 宋餘杭就沒想瞞他。

“這件事和林厭沒關係,是我自己想查。”

就算是為了已經慘死的李斌和永遠東躲西藏不能以真麵目示人的郭曉光, 她也該查下去。

趙俊峰抿了一口酒, 笑了一下。

宋餘杭不解其意,直到他的目光看過來,那裡麵竟然有一絲憐憫。

“餘杭。”

他叫了她的小名, 像尚在上學時那樣。

“你把林厭, 把林家人都看的太簡單了。”

“林厭是什麼身份,留洋歸來的博士,沒去你們江城市局之前,任職於國內最大的司法鑒定機構, 就連公安部掛牌的案件,每年都有不少是委托給他們做的,有幾個人年紀輕輕的,就能做到這個程度,縱觀新中國成立後的法醫學史上恐怕也沒幾個人物。”

宋餘杭看著他,那渾濁的眼睛裡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她端起一杯酒,也抿了一口,重重放下。

“那是她自己努力的結果,她除了吃飯睡覺都泡在了解剖室裡,恐怕也沒幾個人能做到像她這樣。”

像她這樣熱愛法醫學的工作,像她這樣始終把“為生者權,替死者言”的箴言放在心中。

趙俊峰微微一笑,替她斟上:“你錯了,當今這個世道,想出人頭地的人太多了,努力隻是及格線而已,你得有錢,有人脈,有心機,有手腕,最重要的是,你得心狠。”

不愧是緝毒出身的老公安了,也許宋餘杭自己都沒意識到,在酒精的催動下,明明是她先提出的問題卻漸漸地被人帶偏了方向,牽著鼻子走。

“你好好想想,林厭所作所為是否真的無辜?你看著鏡子的時候,鏡子裡的人也在看著你,但是你又怎麼知道,鏡子裡的那個人就是你朝夕相處的那個呢?”

“畢竟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麵不知心呐。”

趙俊峰和她輕輕碰了一個,自己先一飲而儘了。

宋餘杭看著桌上泛起漣漪的酒杯,微微笑了一下:“不愧是您,心理誘導,我差點就要被您帶偏了。不過——”

她把那杯酒推遠了些:“當年畢業考我吃過虧的科目,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趙俊峰一怔,隨即笑起來。

“不錯,有長進。”

宋餘杭替他夾了一筷子涼菜放進碟子裡:“那麼現在我們可以說說案情了嗎?師傅。”

***

林厭在附近的網吧開了台機子,在門口留下監控影像後,就從後門消失了。

她徑直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去了和人約好的地方。

男人依舊是一身寬鬆的運動裝,正在揮杆打球。

球進洞了,客人也到了。

男人回身,拿白毛巾擦汗:“來了,坐。”

林厭落坐在他對麵,直接開門見山:“我要當年朱勇的體檢報告。”

對麵人端著茶杯的手一滯:“這不可能,絕密文件,我弄不出來。”

林厭冷眼看他:“多少錢你開個價。”

男人抬起茶蓋撇走杯中的浮沫,青煙嫋嫋裡,她的眉眼也如浸在水墨畫裡般攝人心魂。

他把茶杯放了下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眼裡有一絲興味。

“老規矩,反正今天她也沒跟著你不是嗎?”

是暗示,是邀請,還是誘|惑。

端看林厭怎麼選了。

四目相對,他以為她會答應的,誰知道那人輕輕笑了一下,靠在了椅背上。

“缺錢的,不止你一個,我可以去找彆人,比如說你的競爭對手……”

男人驀地變了臉色,有些咬牙切齒的:“這事除了我沒人願意幫你。”

“那可不一定。”林厭掏了支煙,侍者傾身過來給她點上了。

她幽幽吐了口煙圈:“畢竟你們都有共同的敵人,破這個案子,無論是對你,對我,還是對想他下台的人,都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怎麼選,就看你了。”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白皙纖長的手把銀行卡放在了桌上。

威逼利誘,她真是把人心揣摩得透透的。

男人笑了,看著她的臉,明明是那樣好看,卻也讓他心生寒意。

“我說拿不出來就是拿不出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當初為他做體檢的獄醫是誰。”

***

趙俊峰抿了一口酒,麵色如常。

“這個案子真的沒什麼好說的,十四年前你還在上學,林厭也才剛剛十八歲,你們又怎麼知道當時的警界沒有為這件事而付出過努力呢。”

“餘杭,做人不能太狹隘,看問題也不能太片麵。”

“我當然知道,也有所耳聞,林厭或許會對警方有偏見,但是我不會,我隻相信事實,事實就是朱勇沒有作案動機,我們確確實實抓錯了人,或者換個說法,是什麼樣的鐵證如山才能讓警方、媒體、律師、社會大眾一股腦地相信他就是個殺人犯。”

趙俊峰嗤笑了一聲:“現代刑偵輕口供重證據,你說你沒殺沒殺沒有作案動機,警方就會輕信嗎?你會這樣辦案嗎?”

一連串問題拋了出來,宋餘杭堅定反駁了:“不會,但是有疑點我一定會徹查到底,我會拿出讓犯罪分子心服口服的證據。”

話已至此,趙俊峰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了。

“當年我在禁|毒口,即使這個案子在公安部掛了牌,但也輪不到我們管,你找錯人了。”

宋餘杭看著他,他已經老了,兩鬢斑白,前兩年看起來還算明亮的眼神,如今看起來也多了些白翳。

酒精把他黝黑的麵色燒得通紅,但是他也沒有回避徒弟審視的目光。

宋餘杭知道答案了,她輕輕端起今天的最後一杯酒,敬自己的老師。

“這個案子我要查。”

她如是說。

趙俊峰和她碰了一下:“你要查便查。”

“如果查出來和誰相關,我不會心慈手軟。”

“喲,長本事了。”趙俊峰把空了的酒杯放在了桌上。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是溫和淡然的,看著自己的愛徒。

“我老了,快退休了,你要是真的能翻案的話,我也就放心了。”

宋餘杭飲儘杯中酒,幾乎快在這樣的目光裡落荒而逃了。

她匆匆起身:“師母,彆盛了,我吃飽了,局裡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誒——再吃點兒啊。”師娘從廚房裡探出頭來。

宋餘杭搖頭,拿起自己的外套出門。

趙俊峰給了她最後一句忠告:“永遠、永遠不要對自己身邊的人放鬆警惕,蟄伏的猛獸一旦蘇醒也是會吃人的。”

***

拿到自己滿意的答案離去之時,男人又叫住了她,眼神有些輕挑。

“想不到你也會有為人守身如玉的一天。”

林厭回頭,露出一個豔麗的笑容。

“沒辦法,誰叫我就好這一口呢。”

在趙俊峰家樓下找到人的時候,宋餘杭正蹲在馬路邊上吐。

林厭走過去擰開礦泉水瓶蓋給她,輕輕拍著她的背:“不能喝還喝這麼多。”

宋餘杭擺手,拿水漱了漱口,順著她的力道站起來,跌跌撞撞撲進她懷裡,把腦袋擱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去哪了?我去網吧找你來著沒人。”

林厭略微往後退了一步,扶她站穩,心裡咯噔了一下。

“沒去哪,坐久了不舒服出來抽煙透口氣。”

宋餘杭埋在她脖頸裡使勁嗅了嗅:“騙人,沒煙味,倒是有一股,一股——”

她也說不上來的好聞的味道。

呼出來的熱氣打到了耳朵上,緋紅一片。

林厭把人扶了起來,捧著她的腦袋:“你喝多了,我們該回去了。”

宋餘杭複又埋進了她的掌心裡,嘟囔著:“不去不去,開房,找個地方我要和你睡覺,睡覺!”

光天化日,大馬路牙子上,林厭漲紅了臉,扯起她的耳朵:“少給我蹬鼻子上臉,回家!”

“喔——”宋餘杭拖長了聲音應了一句:“疼疼疼,我錯了,厭厭,寶寶,未婚妻,老婆……”

這人喝醉了真的是什麼羞恥的字眼都能蹦出來。

林厭早就見識過了她的酒品,頓時頭皮發麻,臉上又紅又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又凶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