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妻子(1 / 2)

() 陵園。

兩個人打暈了守夜的巡邏員, 趁著夜色溜了進來。

宋餘杭手裡拿著鐵鍬一鏟一鏟把地下的泥土翻鬆,露出了鋼筋混凝土澆築的內棺。

她喘著粗氣,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就開始出神。

驚蟄:“要不……還是算了吧。”

畢竟是擾人清淨的事,死者為大。

宋餘杭咬牙, 紅著眼從他手裡奪過了一個瓶子就開始往上倒液體。

“林厭要怪就怪我,等案子了了, 給我媽養老送終後, 我就下去陪她。”

此時的她還殘存有最後的一絲希冀, 希望這棺槨裡的不是她。

林厭隻是假死藏起來了, 或者有各種各樣迫不得已的理由不能出來見她。

強酸迅速腐蝕了混凝土,發出了“滋滋滋”的輕響, 一陣刺鼻的揮發性氣味過後,結實的混凝土表層裂開了數道口子。

宋餘杭一鐵鍬下去, 石塊紛紛崩落,驚蟄見她這樣, 隻得搖頭歎息, 和她一起動作。

很快,漆黑的棺槨就大白於眼底了。

驚蟄拿扳手撬開封棺的螺栓,宋餘杭手裡的鐵鍬落了地, 顫顫巍巍地撫上了棺槨。

說要開棺驗屍的是她, 遲遲不敢麵對現實的也是她。

驚蟄從煙盒裡掏出一根煙,摁亮了打火機點燃:“我去那邊望風。”

說著,走到一邊去,騰出了地方給她。

宋餘杭手掌摸著這冰冷的棺材, 還帶著粗糙潮濕的泥土和石灰顆粒,陳年朽木的氣息裡有一絲淡淡的腐臭味。

她似撫摸情人般溫柔,把額頭抵上了棺槨,紅了眼眶,喃喃自語。

“對不起林厭,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

“等案子破了,抓到凶手,咱媽百年之後,我就下去陪你,你不要怕啊,不要怕。”

“很快的,等等我,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宋餘杭哽咽著,額頭在棺槨上擦出了紅痕,簌簌而落的淚水掉進了泥土裡。

她咬著牙,在鑽心劇痛裡一把推開了棺材蓋。

這一次她沒有閉眼,她要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將她的所有模樣刻入骨血裡,讓回憶和仇恨一齊翻湧上心頭,並且反複打磨逐漸加深最後成為支撐她活下去的力量。

在這樣的過程裡,她的心一遍遍被淩遲。她整個人好似經曆了一場五馬分屍,最後被挫骨揚灰。

她跪了下來,捂住了唇,指甲深陷進肉裡,即使這樣拚命壓抑住哭聲,守在不遠處的驚蟄還是聽見了細小猶如幼獸般的嗚咽。

他掐滅了煙頭,看著天上的月亮,長歎了一口氣。

早知如此,又何必來開棺呢。

不過他還是得提醒一下她,快到巡邏員換班的時間了。

驚蟄將食指放到唇邊,打了一個呼哨。

冬天氣溫低,屍體的**程度相對來說會遲緩一些,可即使是這樣,那張原本讓人過目不忘的臉也變得麵目全非了。

宋餘杭伸出手,想碰碰她,終是不忍,又收了回來,咬著牙渾身顫抖著。

驚蟄那一聲呼哨,將她殘存不多的理智拉了回來。宋餘杭吸吸鼻子,掀開了她的衣服,肩膀上那一道碗口大的疤還在,已經發黑了,有不知名的幼蟲在裡麵蠕動著。

那是上一次林厭受槍傷時留下的疤痕,屬於她獨一無二的印記。

宋餘杭撒了手,跌坐在地。

她哭不出來了,整個人腦子是懵的。

周遭的天地在轉,一圈一圈的,她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林厭死了?林厭死了?

林厭真的死了。

她的未婚妻……不在了。

宋餘杭念叨著,腦海裡走馬燈一樣掠過了和她相識到相愛的所有日常。

驚蟄走過來:“我們得走了。”

宋餘杭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會哭一會笑的。

驚蟄加重了語氣:“宋小姐!”

宋餘杭回過神來,揩掉眼淚,看著還打開的棺槨:“再給我幾分鐘。”

她說著,從地上爬起來,膝行到她身邊,從兜裡掏出了戒指盒,取出一枚亮晶晶的鑽戒,輕輕抬起了她的手緩緩戴上去。

驚蟄看著她一邊戴,一邊淚流滿麵:“對不起啊厭厭,沒有早點跟你求婚,現在又來打擾你的清淨,可是我是真的想你了,很想很想很想。到了下麵,你不要怕孤單,戴了戒指就是我的人了,閻王爺問你是誰,你就說是宋餘杭的太太林厭,你再等等我,等著我去找你,下輩子我們還一起過。”

宋餘杭抓著她冰冷的手腕,把戒指套進了她腫脹的骨節裡,泣不成聲。

“宋小姐……”驚蟄看表,催促。

宋餘杭點頭,抓著她冰冷蒼白的手放到唇邊吻了一下:“我愛你,林厭。”

單憑這個場景來看的話,深夜開棺吻屍無端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可是在知曉內情的驚蟄看來,他隻覺得是一種變態的浪漫。

隻是他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還得把現場恢複到原狀,起碼要讓小姐入土為安。

宋餘杭起身,讓開了地方,看著他一點點闔上了棺材板。

她的林厭終究是離她遠去了,去了另一個沒有疾病和傷痛的地方,希望在那裡她能過的好,不,怎麼會好呢,她是那麼沒有安全感,又害怕孤單的人。

不過沒關係,林厭,你未完的心願我來幫你完成。

你不要怕,堅持堅持,等等我,很快,很快我就會去陪你了。

希望到時候你還能記得我,不過忘了也沒關係。

我會讓你再一次愛上我的,我發誓。

***

從陵園出來後,宋餘杭又去了青山彆墅。

門口貼著封條,電子指紋鎖已經被拆掉了。她艱難地爬上了鐵門,從頂上翻了過去,身手還是不大利落,又因為神思恍惚的緣故,一個沒抓穩,從上麵掉了下來,摔到了地麵上,一陣眼冒金星。

她在冰冷的地麵上躺了一會兒,才慢慢爬起來,一瘸一拐往屋裡走。

推開大廳的玻璃門,屋裡已經被搬空了,她按了一下牆上的壁燈,沒亮,水電也被切斷了。

她慢吞吞走到了從前放沙發的地方,摸黑抱膝坐了下來。

“襲警倒是不敢,就是遇見了個神經病女人撞了人還——”

“嗐,彆提了,大清早出發路上遇見兩個神經病不要命一樣往我車上撞。”

“他買不起鑽戒我送你啊。”

“林法醫的話,易拉罐環我都不想要。”

“真正的林厭早在六歲那年就已經死了,現在活下來的,是軀殼,是魔鬼。”

“我隻知道現在站在我麵前的,是我宋餘杭同生共死的戰友。”

“哎呦呦,這有人一大把年紀了,不光沒有性|生|活,連做個檢查脫衣服都扭扭捏捏的。”

“雛|兒怎麼了,照樣能讓你欲|仙|欲|死。”

“這杯酒,叫什麼名字?”

“來日方長。”

“它應該對你挺重要的吧,丟了……怪可惜的。”

“我隨身帶著,隻是因為用趁了手,並沒有什麼彆的含義,不過,現在它有了。”

“剛剛有一句話,我沒好意思說。”

“什麼?”

“你也是我的信仰。”

“我未婚妻呢?”

“活著,你身邊呢。”

……

回憶起往事,宋餘杭彎起唇角笑,笑著笑著卻又哽咽了起來,把頭埋進了臂彎裡。

很奇怪的,因為林厭的性格原因,她從不曾對她開口說過“愛”,她唯一正麵回應她的求婚,也隻是那一句“活著,你身邊呢。”

可是她還是死了,永遠地離開了她。

那一句表白就成了訣彆之語。

林厭,你這個騙子,大騙子……

宋餘杭念叨著,眼淚大顆大顆砸在了地上。

她們吵架的那段日子,她也曾懷疑過林厭是不是真的喜歡她,若是喜歡就不會出去和彆的男人搞曖|昧了。

她知道這樣不應該,可是她控製不住自己去想,以至於那天晚上對她有了蠻橫的舉動。

原來她不是不愛,她隻是把全部的愛藏在了心底。

她就是這樣一個彆扭、口是心非、嘴上惡毒,內心卻無比善良溫暖的一個人。

宋餘杭回想起關於她的一切,悔恨中夾雜著深切的懷念,她咬著自己的手腕,猶如幼獸悲鳴一般的嗚咽在黑暗的房間裡彌漫了開來。

***

中緬邊境。

一葉輕舟悄無聲息地掠過了河麵。

同船的還有幾個彪形大漢,以及從緬北帶回來的年輕女孩,這些都是送去給大人物嘗鮮的。

女人鮮紅的指甲掀開了她們的鬥笠,滿意地看著自己的貨品,心裡盤算著應該能賣個好價錢,笑得愈發開懷了。

撐船的艄公回過頭來用當地語言嘰裡呱啦說了一句:“最近中方戒嚴,我們隻能從叢林裡偷|渡過關了。”

女人不在意地挑挑眉頭,也用緬語回:“儘快,彆讓買家等的不耐煩了。”

對方一點頭,撐著船拐過了河流的岔道,水流逐漸變得平緩,船速慢了下來。

一行人知道這是快要到了,紛紛收拾著東西,幾個女孩綁著手,被粗暴地拽了起來。

艄公把船靠了岸,回過身打算扶她下來。

女人看著黑漆漆的叢林莫名有一絲不妙的預感,嘀咕著:“這地方以前沒來過。”

她說著伸出手去搭上了他的手腕,艄公低眉順目地,略點了點頭。

借著月光,她看見那鬥笠下的麵容濃眉大眼的,是個新麵孔。

女人心裡一驚,目光落到他的虎口,槍繭!

她軟綿綿地倚靠了過去:“哎喲,好晃,扶著我。”

艄公摟上了她的腰,女人從身後摸出了一把槍,就在她拿出來的那一刻。

艄公也動了,一個標準的反擒拿想要摁住她,女人抬手就是一槍。

槍聲震飛了林中的飛鳥,船晃了晃,艄公仰麵倒進了界河裡,淡紅色的血跡擴散開來,隨著水流絲絲縷縷飄走。

隨著她的槍響,仿佛按下了數道開關,漆黑的叢林裡噴出了火舌。

“噠噠噠——”衝|鋒|槍的聲音不絕於耳,船上的人也開始回擊,但到底火力不如對麵密集,被壓製得死死的。女孩子們失聲尖叫。

女人隨手扯過一個人替她擋子彈,回頭一看,跟著她來的人都倒在了船上,或者中彈跌進了河裡。

她咬了咬牙,一把把已經死去的手下推了出去,自己“噗通”一聲跳進了河裡。

叢林裡的人收了槍,一聲厲喝:“追!”

女人不知道在冰冷的界河裡飄了多久,直到體力殆儘,四周靜悄悄的,追兵已杳無蹤跡。

她咳了幾聲,狼狽地爬上了岸,未料,剛抬起頭,就被冰冷的槍口抵住了額頭。

她冷眼看著這幾個人高馬大的青年人,用地道的中文問。

“誰派你們來的?緬|甸軍方還是老撾或者是——”

她頓了一下:“中國警察?”

對方一槍托砸了過去:“你不需要知道這些。”

***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投到地板上的時候,一夜沒睡的宋餘杭從臂彎裡抬起了頭。

她從戒指盒裡取出了那枚僅剩的孤零零的戒指,緩緩戴上了自己的無名指。

她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輕聲道:“林厭,你看見了嗎?我們……結婚了。”

一室靜謐裡,隻有陽光落在了她的眼角眉梢,為冰涼的身體帶去了一絲溫暖。

宋餘杭彎起唇角笑了笑,動了動僵硬的身體,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步履蹣跚地走出了大門。

她徑直來到一家手機店,看著店裡琳琅滿目的手機出神。

店員熱情地為她做著介紹:“小姐想要哪一款手機呢,我們這有新出的——”

店員喋喋不休,口若懸河,她的目光卻隻盯著櫥窗最裡麵的一款舊手機,和她從前那個一模一樣。

宋餘杭指了指,啞著嗓子道:“就要那個吧。”

店員撇了撇嘴,暗地裡翻了個白眼,還以為大清早的能來個大生意呢,誰知道卻是個窮鬼,看上的還是幾年前的老機型。

宋餘杭等著店員收拾好配件遞給她,對方卻又問了一句:“小姐,新機需要辦卡嗎?”

她想了想:“我的舊卡丟了,可以掛失重新補辦一張嗎?我想要我從前的號碼。”

雖然手機丟了,大部分照片聊天記錄都找不回來了,但是這個號碼承載了她們太多故事和深情。

她還奢望著,萬一,萬一存在平行時空呢,萬一,萬一林厭某天想給她打電話呢。

換了號,她就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