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對比林又元的鎮定自若,林厭終究是太嫩了。
她眼裡那一點憤怒的光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老人摩挲著拇指上的綠扳指,麵無表情淡淡道:“錢的事,自然是要慎重些。”
林厭出現在這裡他絲毫不意外,頂爺生性多疑,又怎會不帶著她呢,不過有他在這裡拖延時間,應該能拖到警方的人來。
到時候人、錢、貨一網打儘,林厭得救,哪怕被誤會他也可以安心地去了,隻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有人把林厭的那份DNA報告發給了頂爺,方辛驗的那份是假的,自然和林厭的對不上,而林厭本人的DNA又和裴錦紅的對不上。
他更沒有想到的是,真正的裴錦紅會被人從看守所裡救了出來出現在這裡。
頂爺拊掌大笑:“真是精彩啊,先是放任自己公司高層管理貪汙受賄,搞垮了整個景泰而讓我放鬆警惕,隨即又設計用兩個億的天價請我入局,在我身邊埋下眼線……”
他說到這裡,輕飄飄地看了一眼林厭。
林厭脊柱發毛,不寒而栗。
她自以為已經聰明絕頂,卻連這些人的皮毛都及不上。
龍老板的這個身份既然是真實存在的,那麼林又元又是從多少年前就開始布局的呢?
“最後親自出馬和我拖延時間,等到警方來將我們一網打儘,好一招釜底抽薪。”
謀劃被人看穿,林又元倒也不惱。
“你說的對,但是,你照樣跑不了,這院子已經被我的人圍起來了。”
“是嗎?”頂爺嘿嘿冷笑著,拄著拐杖轉了個身:“老虎,把給林董的見麵禮拿上來。”
大門嘎吱一聲被人推開,老虎和兩三個手下拖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走了進來。林又元瞳孔一縮,守在院外的人居然毫無動靜,就讓他這麼大搖大擺進來了?
不好!
他摩挲著那枚綠扳指,微眯了眸子去瞧那女人,突然神色一凜。
老虎把女人搡到了地下,緩緩抬起了她的下頜,亮給眾人看。
“瞧瞧,我們從江城市看守所裡撈出來的囚犯和紅姨長的真的是像呢,或者說——”
“和林董已經去世的女兒林厭也頗有幾分相似呢。”
仿佛一道重錘砸在心上,在看清她的臉的那一瞬間,林厭就暴起從彆人手裡搶過了槍,子彈上膛對準了裴錦紅。
“你放屁!哪裡找來的贗品也想誆騙頂爺,去死吧!”
電光火石之間,就被她扣下扳機的那一瞬間,庫巴動了,沒人看清他是怎麼動作的,那勢如破竹的一腳徑直踹在了她的手腕上,槍飛了出去,林厭跌倒在地,再想爬起來的時候,就被人用槍頂住了額頭。
林厭咬牙:“艸……”
庫巴子彈上了膛,示意她不要動。
看著自己親生骨肉挨打,林又元依舊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
頂爺不由得感歎:“還真是心硬如鐵呢。”
林又元:“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和我那已經去世的不孝女林厭又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世界上相似的人那麼多,頂爺每個人都要拉出來對比一下?我可沒這個閒工夫陪您嘮嗑,要麼還錢,要麼拿真貨來,否則今天彆想走。”
他說的平淡,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最後一句話略微咬重了字眼,帶上了一絲威脅的意味。
“彆急呀,你我兄弟相見,就這麼急著想走?總得敘敘舊不是。”頂爺說著,拿拐杖抬起了裴錦紅的下頜,微眯了眼睛,眼底滲出狠毒的光。
“你自己說,你是誰。”
林厭被人拿槍指著腦袋,動彈不得,看了看裴錦紅,她也正好看著自己,四目相對,彼此都飛快彈了開來。
裴錦紅開始發抖,一言不發。
頂爺輕聲細語:“你彆怕,大膽說,我向來喜歡說真話的孩子,會保護你的安全的。”
說著,示意老虎把人扶了起來。
林又元給林管家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準備找機會滅口。
林管家微微點頭,手摸向了兜裡的槍。
頂爺把裴錦紅拉到身邊,庫巴和老虎一直守在他左右,就連林厭也在他的射擊範圍之內。
林管家遲遲找不到合適的開槍時機。
頂爺複又和藹地拍了拍裴錦紅的手。
“大膽說吧,孩子,是誰害了你,又是誰抓的你,把你藏在了看守所裡?”
林厭抬眸看她,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是誰,為什麼要假冒我,但是我勸你考慮清楚再說話,不要害人害己。”
林厭這話表麵看上去是辯白,實際上是在暗自提點她,她既已被警方抓獲,林厭得以成功偽裝潛入臥底,所有的前期情報都是她提供的,就算她承認自己是裴錦紅,一個泄露了秘密的人,頂爺會讓她活嗎?
林又元唇角微勾起了一絲笑意,淡若清風,又很快消弭於無形。
不錯,有點長進,知道揣測人心了。
不過,為什麼警察還沒有來?
如果林厭真的有危險的話,那就隻能……
他眸光一暗,下定了決心。
林管家悄悄走到他身後,扶著輪椅,低聲道:“老爺,現在該怎麼辦?”
林又元摩挲了三下綠扳指,隨即鬆了開來,麵色如常。
林管家知道,這是要他按計劃行事的暗號,既然是做局之人,那麼一定是做了萬全準備的,這盤棋已經在他的棋盤上演練了無數遍。
七天前,兩個人最後一次對弈。
紅子岌岌可危,眼看著就要滿盤皆輸。
林管家手裡撚了一顆黑棋,遲遲不下,抬眸看他:“老爺……”
林又元把紅色的車喂到了他眼前:“造化弄人,即使我已經預料到了一切,這盤棋也未必能贏,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
黑子吃了他的車,帥卻逃出生天了。
“就這樣吧。”
一錘定音。
林管家捏緊了輪椅靠背,微微咬緊了牙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裴錦紅身上,期待的、冷漠的、緊張的、不懷好意的。
她在這麼多人的眼裡就好似一塊身處獸群中的肥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裴錦紅聽了林厭的話,抖的更厲害了,半晌,她猛地一咬牙,撲過去抱住了頂爺的大腿,哆嗦著嘴唇,手指向林厭。
“是她!她就是警方……”
“臥底”兩個字還沒說出來,槍聲劃破了夜色,將她剩餘的話全數堵回了肚子裡。
劉誌帶著人破門而入,手裡拿了一把衝|鋒|槍掃射著,火舌彈了出來。
他聲嘶力竭地吼:“紅姐快走!”
製住她的那個人中彈倒地,林厭飛身而起撿了他的槍,混戰之中有人要來抓她,她抬手就是一槍,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拔腿就跑。
槍聲響起的時候,老虎手疾眼快把裴錦紅往地上一推,轉身就是一梭子子彈。
跟著劉誌來的歡歌夜總會的人踉蹌倒退了幾步,仰麵倒在了地上。
“老爺,走!”林管家推著輪椅邊戰邊退。
頂爺帶來的人都撲向了林厭,一陣混亂,硝煙四起,子彈打在地上揚起來的全是塵土。
林厭發狠,胳膊肘砸開了撲向她的嘍囉,反手就是一槍,正中毒|販要害,還沒等她喘口氣,又是三五個人圍了上來。
她扣下扳機,艸,沒子彈了,就是這一怔忪的功夫,被人七手八腳摁倒在地。
劉誌回身見她陷入包圍,跳上了車頂,提氣大吼:“都彆碰她,去死吧!!!”
一陣噠噠噠的掃射,槍口噴出了火舌,圍著她的人倒地,溫熱的血濺在了臉上,林厭倉促起身,耳邊傳來尖銳的破空聲,那是高速子彈劃破空氣帶來的音嘯。
大口徑狙|擊|步|槍的聲音,沉悶有力。
“砰——”
林厭眼底綻開了一朵血花:“不!!!”
她跌跌撞撞撲過去,劉誌已經從車頂上摔了下來,胸口破了好大一個洞,潺潺滲出的鮮血染紅了白襯衫,從他唇角流出來的血液,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林厭拿手去捂他的傷口,殷紅的血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她微紅了眼眶數落,嗓音略有些哽咽。
“不是說了讓你走,走的越遠越好,彆回來嗎?!你還回來乾什麼?來送死嗎?!”
出發前夕,需要有人去望海大橋那邊虛張聲勢吸引警方的視線,林厭就自作主張推薦了他,希望他離開這片是非之地,然後去跟警方自首,爭取寬大處理,早日回家。
誰知道這孩子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卻又帶著人跑了回來。
林厭恨鐵不成鋼,淚就落了下來。
“咳咳……”隨著他的咳嗽,劉誌唇角又溢出血沫來,從胸口不斷滲出來的血打濕了她的袖口,染紅了身下這片土地。
他吃力地抬起手,似想要觸碰到她的臉,微微笑了:“我……我還不知道……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林厭埋頭哽咽,去抓他停留在半空的手,卻終究是落了空。
她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劉誌已含著笑走了。
林厭輕輕闔上他的眼簾,眼角滑過了一行清淚。
我叫林厭,很高興認識你。
你放心,我會幫你報仇,你的父母我也會替你照顧的。
她在心底默念,咬著牙站了起來,撿起劉誌的槍,就要去尋那名開槍的狙|擊|手。
“臥倒!”說時遲那時快,又是一發子彈破空襲來,也不知道是誰大力推了她一把,林厭一個踉蹌,子彈打在她剛站過的地方。
林又元本就行動不便,這一推自己也失了重心,連人帶輪椅翻到在地。
林管家陷入了纏鬥裡,也沒來得及騰出手來照顧他。
林厭倉促回眸,見是他救了自己,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喉頭滾了滾,那一聲“爸”還沒喊出口,就被人掐著脖子用槍頂住了太陽穴拖了起來。
眨眼的功夫,因為重武器的出現,局勢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劉誌帶來的僅僅隻有寥寥數人,很快就被人屠戮乾淨,而林又元這邊的人在□□的威脅下,也是非死即傷。
他們現有的火力並不足以衝出包圍圈,甚至還有生命危險。
而兩個小時前,胡森吉接到了最新命令,暫緩行動速度,分出一部分人手前往雲中島。
指揮車裡也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馮建國唾沫星子四濺:“我不同意,為什麼要暫緩行動,此刻應該請求武|警作戰部隊支援才是。”
趙俊峰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已經知道了雲中島的存在,就如同馮建國不可能告訴他“釘子”的存在一樣。
他隻是擰著眉頭說:“隻是暫緩,並不是不行動,我們包圍外圍,他們插翅也難飛,結果還是一樣。”
當然不一樣了!
多耽擱一分鐘,在裡麵臥底的同誌就多一份危險。
馮建國險些直接破口大罵了,漲紅了臉,好半天才把臟話咽回了肚子裡。
他端起茶杯擰開蓋子灌了好大一口冷茶消消氣,趙俊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莫不是中景工業港裡有什麼人,讓你如此迫不及待?”
這話一出口,其他領導齊刷刷地都看了過來。
他把茶杯放下,唇角勾起一絲諷刺的笑意,一屁股坐了下來。
“是我越俎代庖了,一切全聽趙廳安排,畢竟您才是總指揮不是嗎?”
頂爺料的不錯,趙俊峰畢竟多疑,既然已經知道了雲中島的存在,哪怕真實交易地點在中景工業港,他也不會袖手旁觀,勢必會派人去看看的,這一來一回,他賺的就是這個時間差。
市刑偵支隊、禁|毒支隊被調走,省禁|毒局和特|警的人又分出了一半人手去雲中島,剩下的不足為慮,此時此刻沒有人會來救他們。
頂爺咧開嘴笑了:“林又元,你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天吧。”
他並不急著殺他們,欣賞人類在垂死掙紮之際時的畫麵,是他最大的樂趣之一。
“咳咳……”林又元咳了兩聲,強撐起來的精神頭也快耗沒了。
他伸手一抹唇角,全是血。
林厭也驚了,喉頭微動:“你……”
餘下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激烈地打斷了。
“還廢什麼話,要殺便殺,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殺個人還要拖彆人下水磨磨唧唧的性子,過了這麼久了,還是一點沒變。”
林又元惡狠狠地咒罵,並未抬眸看向林厭,仿佛她隻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一樣。
“過了這麼久了,你這嘴硬的毛病也是一點都沒變。”庫巴扶著頂爺,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他身邊,用拐杖杵著他的臉,眼底略有一絲憐憫。
“都要死了,還在虛張聲勢。”
林管家掙開了按著他的嘍囉,意欲撲上前來,頂爺手裡的槍指向了他的腦袋。
“你最好不要動,你主子的命在我手裡。”
林管家咬牙,停住了腳步,被人一槍托砸在了後腿彎上跪了下來,幾把槍唰地一下圍住了他。
“你我之間的恩怨,何必攀扯上彆人,林覺水,你想殺的人一直都是我不是嗎?”
頂爺姓林?!
林厭震驚的目光猛地看了過去。
被叫做林覺水的人嗬嗬笑了兩聲,拐杖拍打著他的臉,臉上每個皺褶裡都藏著惡毒和陰險。
“林覺水?林覺水是誰?不是早就死了嗎?”
林又元不良於行,僅憑上肢的力量無法從地上爬起來,即使是趴著被迫屈服於敵人腳下,他的眼神依舊是不屈的。
林厭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露出過那樣的表情,他向來都是冷漠的、不屑一顧的、狡詐狡猾惟利是圖的。
“嗬,既然你不承認自己姓林,那還回來乾什麼?又為何不扔了這綠扳指,還把它鑲在了拐杖上!”
他此番話說的又急又快,難免咳了幾聲,林又元目光如錐子般盯著他拐杖上的龍頭。
那裡鑲嵌了一枚綠寶石,林厭以前也曾留意過,卻沒想到原來和自己父親手上的扳指是同樣的材質嗎?
她踉蹌後退了一步,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這現實。
“你住嘴!”林又元此番話惹得他勃然大怒,本想拿拐杖打卻又瞥見了上麵的扳指,情急之下暴跳如雷,臉都扭曲了。
“給我殺了他!”
庫巴子彈上膛就要扣下扳機,林又元卻又猛地一下伸出了手:“慢著!你我畢竟兄弟一場,事到如今,我無話可說。”
“不過——”他瞥一眼林厭,不動聲色轉過臉,把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能死在你手裡也不錯,你親自送我上路吧,彆人……”
林又元略微一頓,緩緩道。
“我不甘心。”
他說著慢慢闔上了眼睛,做出了一副隨時可以赴死的表情。
林厭開始掙紮,林管家跪在她旁邊,死死拽著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出聲。
林覺水眼角抽動著,看著趴在地上的他,三十年光陰彈指一揮間,林又元老了,眉毛都白了,昔日飛揚跋扈意氣風發的少年幾乎變成了個廢人。
他拿著這槍,漆黑的槍口對準了他,微微有些顫抖。
庫巴小聲提醒道:“頂爺,我們時間不多了,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仿佛被一語驚醒,“頂爺”這個稱呼將他拉回了冷冰冰的現實裡。
三十年前他是怎麼對他的,怎麼夥同彆人一起謀害他的,怎麼把他變成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的?
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林覺水扔了拐杖,一瘸一拐走過去,拽起了他的衣領,把槍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微微喘著粗氣。
“好,那我就……送你上路!”
他眼底驀地迸發出了一股恨意,食指輕輕往回勾著,林又元微微彎起唇角笑了,電光火石之間,他的右手迅速從兜裡掏出了本就準備好的手|槍,趁著兩個人近的功夫,死死抵在了他的心口上。
這個距離要想閃躲,已是來不及了。
林厭紅了眼眶,掙紮著撲過去:“不要!”
話音未落,庫巴已先他一步察覺到了林又元的動作,抬手一槍正中他肩膀。
老人本就病入膏肓,這一槍相當於要了他的半條命,林又元重重跌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沫來,西裝外套下潺潺滲出了血。
林管家目呲欲裂,推開指著他的幾把槍就撲了過去,有人在他身後開槍,打中他的一條腿,他仍是一步步地爬了過去。
“老爺!”
林又元咳嗽著,從嘴角溢出了大量殷紅的血,他抬眸望向林厭,張了一下手指又很快縮了回來,劇烈喘|息著。
變故來的太突然了,林又元的立場也轉變得太快了,他究竟是正是邪,她還尚未搞清楚,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倒在了自己麵前,滿身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