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電話沒有接通便被掛掉,男人心裡頓時湧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微微咬了咬牙,回頭看了不遠處樹林裡的指揮車一眼,下定決心,把手機卡拆了出來折斷,手機扔進了旁邊的水塘裡,自己戴上口罩,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被一杆槍頂住了後腦勺。
他渾身一僵,緩緩回頭,一個身穿迷彩綠的士兵站在他身後,臉色冷峻。
“鄭警官,和我們走一趟吧。”
樹林裡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一群人圍了上來,紛紛拿槍指著他。
鄭成睿苦笑,舉起了雙手。
***
“就地射殺。”胡森吉想到了趙俊峰的命令,冷冷揮了一下手。
出乎他意料的是,卻沒有人再聽他的,他情急之下,猛地搶過了彆人的槍口,對準了頂爺,拇指微微扣下扳機。
“不要!”
宋餘杭見勢不妙,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微微抬起了他的槍口,子彈砰地一下射上了天空,仿佛被這槍聲驚醒,身邊穿迷彩服的武|警紛紛將槍口對準了他。
胡森吉麵色一白:“這是什麼意思?”
宋餘杭冷笑了一下:“自己去跟公安部、紀委各位領導解釋去吧。”
“帶走!”
她微微抬了一下手,以薛銳為首的刑警們上前來架住了他,把人往外拖去。
“宋餘杭,你不過就是一個片兒警,你有什麼資格逮捕我……”
胡森吉還在掙紮,憤怒的咆哮聲傳出去了很遠,可是沒有人再搭理他。
看著麵前這場鬨劇,頂爺微微扯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剛剛手裡那個裝滿錢的箱子,因為聽見槍響,下意識抬手去遮擋要害而漏了出來,花花綠綠的鈔票散落了滿地,隻有少部分是貨真價實的人民幣,其餘的全是紙錢。
想也不用想,那海外賬戶一定也被凍結了,他自以為贏得徹底,卻輸得慘不忍睹。
宋餘杭看他的表情瞬間僵硬,麵色灰白,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帶走。”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分開人群跌跌撞撞跑了過來,林厭當胸一腳踹在他胸口,把人踹翻在地,又撲了上去死死揪住他的衣領搖晃,眼眶全是紅的。
她一拳接一拳:“還我爸,還我哥,還初南的命來!”
猝不及防之下,誰也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出手,頂爺被打得鼻血飛濺,口吐白沫。
林厭從腰後摸出了一把匕|首,用來殺老虎的那把,還沾著血腥氣,狠狠朝著他的胸口紮了下去。
宋餘杭瞳孔一縮,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死死抱住了她的腰,把人往後拖。
“林厭!”
有人纏住了她,其餘人一擁而上把倒地的頂爺扶了起來,戴上手銬,反剪了雙手押上了快艇。
林厭仍舊在掙紮著咆哮著歇斯底裡怒吼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殺父仇人一臉坦然地從她麵前走過,上了警方的船,最後渾身脫力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宋餘杭也跪了下來,把她的腦袋摁進了自己懷裡,摩挲著她的發,淚就滾了下來。
衛星實時畫麵就到這裡截然而止了。
趙俊峰長歎了一口氣,摘下了老花鏡,揉了揉眉心,似有些遺憾,又頓覺解脫。
馮建國站在他旁邊,隔了三五步遠,指揮室裡其他領導們也都圍在他身邊。
指揮車已經被武|警們包圍了。
他在心裡也悄悄歎了口氣。
“趙廳,走吧,彆讓我們為難。”
老人苦笑了一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中景工業港,在公安部的安排下,林厭執行的是絕密任務,隻有我和她單線聯係,知道這個地址的人不是毒|販,就是內鬼。”
更久一點的時候,大概是從宋餘杭和林厭回江城市遇襲開始的。
趙俊峰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可是他手底下的人卻因為倉促離開現場而遺漏了兩枚橡皮彈在車輛上。
宋餘杭把那兩發子彈拿了回來,誰也不知道她曾去見了他,包括林厭。
布局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隻是誰也沒有料到林舸會橫插一刀,再之後林厭的假死也算是陰差陽錯了,先開始對宋餘杭保密一來是因為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受刺激,二來既然是絕密行動,那麼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林厭越安全。
對宋餘杭的隱瞞也是得到了林又元的同意的。
馮建國還記得當時的他是這樣說的。
老人臥病在床,眼裡卻有一絲笑意。
“如果經此一劫,她們還能在一起……咳咳……那我……也就放心了。”
馮建國反問:“如果不能呢?”
林又元悠悠歎了口氣:“那就是她們的命了,不過林厭……”
提到自己女兒,他略微一頓。
“打敗頂爺,快速成長起來,大概以後也沒有人或事能傷害到她了,不能在一起也好,人沒有軟肋便永遠無敵。”
他此番說辭,馮建國不敢苟同,卻也從中感受到了父親對子女的拳拳愛意,儘管,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
林厭本以為一切塵埃落定,自己會欣喜若狂,可是現在心裡隻剩下了悲涼。
海風呼呼刮著,吹亂了她的頭發,她拒絕了醫療幫助,自己一個人走遠了些,抱膝坐在了沙灘上,海浪拍打著她的腳背,背影孤單而寥落。
宋餘杭和省廳的刑警辦好交接,往那邊瞥了一眼,拋下手裡的事跑了過去。
有人走到身後她也渾然不覺,宋餘杭拍了拍自己的臉,拉拉衣服,調整好呼吸表情,使自己的笑容不那麼難看,才在她旁邊坐了下去。
林厭看了她一眼,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眼神卻依舊是呆滯而無光的,直看的她心如刀絞。
宋餘杭伸手攬過了她的肩頭,下巴抵著她的腦袋輕輕摩挲著。
林厭也沒躲,任由她動作。
她實在是沒那個心情,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好。
她看著依舊漆黑的夜色。
“你說,光明真的會來嗎?”
或者說,這世上真的有光嗎?
宋餘杭偏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會的。”
“我不信。”林厭眼角滑下了淚珠。
宋餘杭替她揩掉,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她的眼睛是那樣亮,像天上的星星,又好似山川河流花草樹木那樣擁有旺盛的生命力。
林厭從她的身上看見了一個詞:
生機勃勃。
美好,大概就是用來形容這種人的吧。
“那你閉上眼,再數到三,會看見光的。”
林厭不屑一顧地扯了一下唇角,卻在她的手掌覆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宋餘杭看著天邊厚重的雲層被晨曦破開,朝陽竭儘全力地想要跳出海平麵。
這個過程是這樣漫長,而又讓人熱淚盈眶。
她輕輕數著:“一。”
林厭長睫在她掌心顫動著。
“二。”
她略微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三。”
宋餘杭鬆開手,俯身過去。
林厭還沒看見朝陽,就先看見了熟悉的麵容,清晨的第一縷光線躍動在她的眼角眉梢,把黑色的發塗抹地稍稍變成了栗色。
她微怔,紅唇微張,就被人覆了上來。
這個吻很輕,不同於以往每一次你來我往針鋒相對非要較個高低的凶狠,而是包含了宋餘杭全部的愛意和溫暖。
她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神聖且虔誠。
林厭忘記了呼吸,也忘記了閉上眼睛,直直看進她的瞳孔裡去。
宋餘杭鬆開了她,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意:“你問我,光是什麼。”
林厭不解其意,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問嘛。”
被她纏得沒辦法了,林厭唇角總算彎起了一絲弧度。
“光是什麼?”
兩個人側著身子說話,宋餘杭輕輕攬過了她的腦袋,往額頭上印下一吻。
“光是我愛你。”
段城被醫護人員抬上了擔架,即將送上救護車的時候往回看了一眼。
逆光隻留下了她們的剪影,將麵容塗抹得模糊不清。
這個畫麵太過於美好靜謐,身後是還沒來得及打掃完的戰場,身前是朝陽萬裡,兩廂對比之下難免讓人心懷激蕩。
段城微微勾起唇角笑了,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的方辛。
***
一行人回到碼頭。
趙俊峰已被公安部的人帶走,他的身上肩章領花儘除,就連春秋常服也脫了,僅僅隻穿著一件薄襯衣,被海風吹得麵色有些發白,但宋餘杭並不確定,那是不是因為看見了自己。
趙俊峰在路過她的時候腳步微頓,嘴唇上下翕動著。
宋餘杭以為他什麼都不會說的,武|警押著人離去的時候,他卻又突然轉過了身來道:“不要跟我老伴兒說我被抓了。”
這一句話更像是在跟所有人說。
她默默退開了一步,咬緊了牙關,雙手緊握成拳,再也沒多看他一眼。
救護車車門即將關閉的時候,從人群裡跌跌撞撞跑出了一個姑娘。
方辛一看就是從市區大老遠跑過來的,發絲淩亂,還穿著實驗室的製服。
“段城,段城,你在哪兒呢?”
段城透過那窄成了一條縫的車門聽見了她的呼喚,看見了她的鞋子,戴著簡易呼吸器,吃力地抬起了身子。
醫護人員來摁他,就有人扒上了車玻璃。
“段城,段城,你還好嗎?”
車外傳來了女孩子急切的呼喚,醫生複又拉開了車門,神色有些焦急。
“什麼事?你是他什麼人?他傷得不輕,得趕快送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治療。”
方辛定定神,看看他血跡斑斑的衣服,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臉上。
男人露出兩顆大白牙笑了,勉強抬起右手,衝她伸出了大拇指,示意自己還好。
方辛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我……我是他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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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暫的休整之後,兩個人一起被送到了醫院,在這個過程裡,宋餘杭一直緊緊拉著她的手,直到要做檢查才迫不得已鬆開,那一瞬間的表情也是極不舍且難過的。
兩個人檢查過後,很快就被安排了手術,兩間相臨手術室的燈同時亮了起來。
宋媽媽在門外焦急地徘徊著,季景行在一旁柔聲安慰著她。
不多時,醫生出來了,摘下口罩。
“誰是十三床家屬?”
“我是,我是她媽媽。”宋母趕忙迎了上去。
醫生臉上略有些惋惜:“患者三十六歲,還很年輕,但腹部受到重擊,子宮大量出血,我們儘力縫合,如果縫不好出血不止,那就隻能……”
他話還未說完,宋母已兩眼一黑,癱軟在地。
“媽!媽!快來人啊!”季景行跪在地上托著她,焦急地大喊,幾個醫護人員推著輪床跑了過來把人送往了搶救室。
等宋母在病房裡醒來的時候,手術已經結束了,子宮保住了,但是生育能力永久受損。
宋餘杭最後當然是知道了這個消息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實沒太大感覺,反倒是宋母和季景行淚眼婆娑,尤其是宋媽媽幾乎快哭成了淚人。
她輕輕捏著媽媽的手安慰她,戴著氧氣麵罩,看見林厭在她的不遠處的另一張病床上躺著,唇角就彎了起來。
醫生說了,她倒是沒什麼大問題,也沒留下後遺症,肩上的皮外傷已經縫合且止血了,唯一需要密切關注的還是格林巴利綜合症帶來的後續一係列感染問題,但同時醫生也說了,她前一個療程的恢複情況很好,有望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說的大概就是她假死那段時間的療養過程吧。
隻要遵醫囑,按時吃藥,保持清潔,注意飲食衛生,感染也是可以控製住的。
宋餘杭看著她昏睡著,臉色蒼白,嘴唇卻逐漸有了血色,生命體征平穩,唇角那一絲弧度越放越大,越放越大,終於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笑了起來。
失而複得,是三十六歲給予她的最好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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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查封林宅的那一天,林厭掙紮著下了床要去看看,宋餘杭素來身體強健,倒是比她好的快的多,無奈拗不過她,隻好陪她一起去。兩個人穿著病號服,林厭坐在輪椅裡,由她推著上了車。
莊園的那一頭是林舸家的彆墅,警察進進出出,其中不乏有穿著“刑事現場勘查”字樣製服的技術警察。
林厭微微闔了下眸子,手在發抖,深吸了一口氣,看看宋餘杭。
她會意,上前交涉,得到同意後推著她上了樓,二樓就是林舸的書房,她也曾來過的,卻從沒留意到他房間裡立著的那具人體骨骼。
房門口拉起了警戒線,幾個穿著防護服的法醫在提取檢材,方辛也在旁邊勘驗現場痕跡,半晌後,察覺到門口有人,抬眸看了她一眼。
林厭眼眶是紅的,咬肌顫動著,死死攥著自己的拳頭,指甲深陷進了掌心裡。
一名法醫反複來回摸了幾遍骨架,皺著眉頭道:“初步屍檢得知,這是一具十八歲的成年女性骨骼遺體,帶回局裡做進一步的解剖確認死因。”
實習法醫拉開了裹屍袋,幾個人小心翼翼把骨架抬了起來放進去,即將拉上拉鏈的時候,林厭猛地撲了過去,她還站不起來,摔倒在了警戒線外,伸長了手臂去夠她這輩子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