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磕磕絆絆的,半晌也隻吐出了幾個單音節:“啊……啊啊……”
林厭微皺起眉頭,觀察著他的動作表情:“原來是個啞……”
宋餘杭拉了她一把:“您好,我們是劉誌公司的,年關將近,他事情多走不開,托我們來看看您。”
老人這才好似回過神來,目光又落到了她們手裡拎著的東西上,突然把柴火一扔,黝黑的臉上浮出一抹喜悅,一瘸一拐往屋裡走去,嘴裡啊啊聲不斷。
宋餘杭掀開簾子,跟著人進去。
屋裡穀物發了黴的味道和長期臥床病人的體味交織在一起,有些刺鼻,裡麵並沒有比外麵暖和多少,幾乎沒什麼家具,四處漏風的門窗,不少是拿報紙糊上的,頭頂上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泡,結滿了蜘蛛網。
老婦人窩在床上,悶咳了幾聲,聲音是掩不住的喜悅。
“劉……劉誌回來啦?”
先頭燒火的那位老人站在床邊,嘴裡振振有詞,手也忙不迭筆劃著。
婦人看懂了,將目光挪向她們,那狂喜沉澱下來,多了一絲失落,不過眼神是溫暖和善的,又有些農村人的樸實和羞緬。
“坐,坐,你看看這屋裡亂的,劉誌托人回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林厭看得出來,她想坐起來,可是埋在被子下麵的腿是那樣軟弱無力,甚至都撐不起個形狀。
“你的腿……”
婦人笑笑,頭發白了一半,臉也不怎麼乾淨,手上還有幾道凍瘡,那褥子也是薄得可憐。
“嗐,劉誌沒跟你說嗎?早些年他還沒出去打工的時候,上山砍柴摔斷的。”
婦人倒是比她樂觀,熱情地招呼她們。
“坐,快坐,老頭,給倒杯水。”
老人從外麵燒開的鐵鍋裡舀了一瓢水倒進搪瓷杯子裡,顫顫巍巍端了過來,又拿袖子抹了抹屋裡僅有的一張長凳,眼巴巴地看著她們,示意她們坐。
宋餘杭把水接過來放在了桌子上,那杯子裡外都不怎麼乾淨,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了,但卻是這屋裡能看得上的日用品之一。
林厭和劉誌認識的時間不長,立場又不同,哪裡會聊起這些。
此行不過是想來替他看看他的父母。
“坐就不坐了,我們一會就走了。”林厭謝絕了對方的好意,又想起他還有個妹妹,於是環視了一圈屋內。
“他妹妹呢?”
說到這裡,婦人眼眶一熱,淚就滾了下來:“前些年得了一場病,去了。”
老頭也站在旁邊唉聲歎氣地掐著眼睛。
林厭來之前已經做好了他們很窮很慘的準備,卻沒想到會這麼窮這麼慘。
兩位老人,一個癱瘓,一個啞巴,還有一個女兒,竟然也意外身亡了。
林厭覺得自己開口說話都有些艱難:“你們……告訴他了嗎?”
婦人搖頭,拿手抹著眼淚:“沒有,他在外麵一個人打工,已經那麼辛苦了,這事我們也就沒跟他說,況且……”
老人略微停頓了一下,似有些傷感:“也聯係不到他,每個月他都會準時寄錢到鎮上的郵局裡,他爸再去拿,我們也想著給他寄些東西,或者寫封信,又不認字。”
刀尖上討生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不和家人聯絡,才是對他們最大的保護。~_~
林厭忽地想起二人最後一次談話。
她盯著窗戶外麵逐漸亮起的天光問他。
“你有什麼特彆想回去的地方嗎?”
少年人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有,想回家了。”
他的家人,他年邁的父母,還在牽掛著他,可他再也回不來了,娶不到媳婦了。
林厭斂下眸子,掩去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水光。
宋餘杭把手放上了她的肩頭。
林厭回頭看她,勉強打起精神笑了笑,不讓二位老人看出端倪。
宋餘杭把帶的東西拿過去,又摘下了背包往外掏:“四套保暖衣、一床電熱毯、兩箱牛奶、一些水果、麵包、副食、營養品……”
這已經是兩個人能拿上來的最大限度了。
林厭也翻著自己的錢包:“這些錢也給你們。”
二位老人看的眼花繚亂,幾次張嘴都沒找到合適的時機打斷,見林厭開始往外掏錢,婦人急了,從床上坐起來拉住她手腕。
“使不得使不得,你們來我們已經很感激了,錢萬萬不能收不能收。”
旁邊的老人也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一個勁兒啊啊著。
林厭手裡還捏著紅票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擱她以前的脾氣,錢一扔就走了,可是對著這一家人,她忍心,劉誌能忍心嗎?
宋餘杭走過來把她手裡的錢抽走,端端正正疊好,塞進了老人的衣兜裡。
“拿著吧,這錢不是我們給你,是劉誌給你們的,這是他的工資,年終獎。”
她再三強調,二人老人才勉為其難收下。
婦人看著她們,又想到那錢,那個數目比他從前寄回來的多了太多太多。
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他咋不回來……要你們來?”
林厭一生從不撒謊,這是頭一次,看著二老黝黑的麵頰和通紅的雙眼,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他……他工作很賣力……乾的很好……廠裡離不開他……”
婦人聽到這裡,臉上浮出了一抹欣慰。
“不錯,也算是出息了,你告訴他,好好乾,彆急著回來,家裡啥都不缺。”
言談間,老人煮在鍋裡的吃食好了,不過幾筷子麵,都斷成一截一截的,用銅碗裝了起來送到她們麵前要她們吃。
碗裡沒什麼油水,漂著寥寥無幾的鹹菜。
東西既然已經帶到,林厭便準備離開了,她從錢包裡又抽出一張照片擱在了床上。
“飯我們就不吃了,該走了,這張照片,還給你們。”
那是劉誌出發前帶走的唯一一張全家福,現在終於物歸原主了。
婦人輕輕撫摸著孩子的臉,又翻來覆去看了又看。
那照片背麵寫著他的家庭住址,與小小的心願:回家。
沒有落款,也就沒有歸期。
宋林二人一出茅屋,林厭就忍不住了,微微彎起唇,拚命向上看,還是哭了出來。
宋餘杭攬過她的肩頭,一隻手替她揩著眼淚。
她們走出不遠,身後有動靜。
老人一瘸一拐追了上來,把一包鞋墊塞進林厭手裡,神色有些焦急,比劃著手勢。
林厭微怔,垂眸看去,那塑料袋包著的鞋墊手工精美,針腳細密,摸起來又厚又暖和。
“這是……”
老人見她收下,臉上浮出笑意,雖然又臭又窮又臟,穿著絲毫不體麵,但是每個皺紋裡都溢出了真心實意的感激。
他複又轉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山林裡。
回江城市的路上,林厭一直沉默不語。
宋餘杭在開車,騰出一隻手來握住了她的手:“要結婚了,開心點。”
林厭回過神來,苦笑了一下:“嗯。”
還好有她,還好要結婚了,一切塵埃落定,從今往後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人生。
林厭偏頭望向了車窗外,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她仿佛看見了劉誌站在燈火中央,含笑衝她揮手再見。
她微微揚起唇,也笑了一下,闔上了車窗。
回到江城市第二天便準備出發前往溫哥華了,兩個人連夜收拾東西,林厭趁著宋餘杭不注意,又往行李箱裡塞了個小盒子,等人轉過身來她立馬闔上了行囊。
宋餘杭:“我再檢查下,看還有沒有遺漏的。”
林厭拉著她往臥室走:“沒了沒了,好累,明天一大早就出發,快睡覺吧。”
“哎……”宋餘杭往後看著,總覺得她有什麼在瞞著自己。
林厭把人推進房間裡,踮腳吻上她的唇:“閉嘴。”
***
二月份的溫哥華雪還未融化,一下車冷風夾雜著雪粒子撲麵而來。林厭裹緊了羽絨服,腳踩在凍土上跺了跺,呼出的熱氣都變成了白煙。
宋餘杭解下自己的圍巾係在了她脖子上,拉過她手裡的行李,回轉身來打開了後車門。
小唯率先蹦了下來:“哇,雪!好大的雪!”
季景行也扶著宋媽媽走了出來:“媽,我們到了。”
酒店工作人員前來迎接,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走。
小唯不時抓起路邊的雪玩,一不留神就揚了林厭滿身,雪粒子滑落進脖頸裡。
林厭打了個寒噤,手套一摘也不甘示弱:“好你個小唯,給我等著!”
兩個人鬨成一團,小唯往季景行身後躲著,林厭一個雪球砸過去。
季景行臉都綠了,怒氣衝天:“林厭,季唯一,你們有完沒完!”
林厭攤手:“哎,這可不怪我啊,是你自己要杵在那兒的。”
雖說二人早已和解,但她從不會放過在這種小事上氣季景行的機會。
說來也奇怪,季景行為人處世溫和淡然,唯獨跟林厭過不去。
此時行李箱往旁邊一放,袖子一挽:“小唯,給我上!”
宋餘杭在前台辦入住手續,回頭一看,庭院裡已經鬨成了一團。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唇角浮起一絲笑意:“喂,快點進來,我們去吃晚餐啦。”
一行人吃完晚餐,戰鬥的場合又從雪地轉移到了溫泉裡,最後就連宋餘杭都被迫加入了戰局,四處躲著迎麵潑來的水花。
宋母年齡大了,泡久了容易頭暈,早早上岸,裹著一床薄毯,手裡拿著個小孩子拍手的那種玩具,搖旗呐喊。“快,快,那邊,小唯,厭厭,她跑那邊去了!”
宋餘杭剛從水底冒出頭來,就被潑了個正著:“媽,你究竟是哪邊的,呸……呸呸呸!”
直玩到精疲力儘,林厭才打著嗬欠跟著她回房間睡覺。
一進房門,宋餘杭就把人抱了起來,林厭摟著她脖子,被人放進了浴缸裡。
洗漱完畢後,她已是嗬欠連天,困的眼都睜不開,迷迷糊糊地又被人抱到了床上。
宋餘杭扯過被子把人裹住,埋怨:“還在倒時差,讓你早點休息你非要玩。”
林厭長睫上下翕動,剛洗完澡不僅肌膚白裡透紅,眼底也隱約閃爍著水光。
她撓著手:“癢。”
宋餘杭扒開被子一看,白皙的肌膚上紅了一大片,估計是玩雪凍紅的。
警官罵罵咧咧地去給她找藥:“你什麼時候能給我省點心,嗯?”
林厭把臉埋進她懷裡:“嗚……”
這女人耍起威風來有一套,撒起嬌來更有一套。
宋餘杭哭笑不得,替她塗好藥膏之後拿濕巾擦了擦手,關掉了台燈,縮進被窩裡,把人抱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睡吧,晚安。”
***
倒了一天時差後,兩個人便來到了市政廳遞交結婚申請,工作人員受理後很快蓋上了紅戳,並要求她們於90天內完成結婚儀式。
宋林回到酒店後和宋母翻了半天的黃曆,終於定好了一個良辰吉日。
一周後。
兩個人起了個大早,一起走進了市政廳裡,主婚人是卑詩省政府的工作人員,已經在等著她們了。
藍眼睛白頭發的外國法官,看著二位新人並肩走了進來。
今天的溫哥華難得放晴,市政廳有些年成了,建築風格偏向教堂式,屋簷上堆著白雪,陽光透過各色菱窗灑在了她們身上。
林厭穿著一襲白色燕尾服西裝,長身玉立,身材纖細又修長,頭發盤得整整齊齊,臉上略有一絲嬌俏的笑意,挽著她的手臂。
宋餘杭同款黑色西裝,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領帶是林厭今早親手給她打上去的,她本來就高,西裝褲穿得筆直,踩著皮鞋,愈發顯得整個人端莊周正,英姿颯爽。
那挽著林厭的手略有一絲激動的顫抖,宋餘杭偏頭看向她,四目相對。
彼此都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悅。
短短幾十步的紅毯,那些往事曆曆在目,從對彼此一無所知到針鋒相對,再到相守相知,等真的站到了主婚人麵前的時候。
林厭眼眶微濕。
宋餘杭也是如此。
法官的聲音莊嚴而肅穆:“WearegatheredheretodayinthesightofGod,andinthefaceofthispany,tojyuhangandLinYaninholymatrimony。”
(今天,我們在上帝的注視下聚集在此,並且在這群人麵前,來見證宋餘杭和林厭的神聖婚姻。)
法官翻開了聖經,念著唱詞,旁邊觀眾席上的宋母已眼含熱淚,用手捂住了嘴巴。
“SongyuhangDoyoutakeLinyanforyourwfulweddedwife,tolivetogetherafterGod'sordiheholyestateofmatrimonyWillyoulove,honor,fort,andcherishherfromthisdayforward,forsakingallothers,keepingonlyuntoherforaslongasyoubothshalllive
(你願意在這個神聖的婚禮上,接受林厭作為你合法的妻子,一起生活在上帝的指引下嗎?你願意從今往後,愛著她,尊敬她,安慰她,關愛她並且在你們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誠對待她嗎?)
宋餘杭看著她的眼睛,毫不猶豫地道:“我願意。”
輪到問林厭的時候,她卻稍稍愣了一下,法官在看著她,宋母和季景行也在看著她,宋餘杭則有些緊張,舔了舔下唇。
林厭唇角一彎,臉色微紅:“我願意。”
主婚人欣慰地合上了聖經。
按道理,這個時候應該由她們當麵填寫婚姻登記表,法官宣布正式結為夫妻,宋餘杭便可以親吻她的妻子了。
可是誰都沒有說話。
林厭突然單膝跪了下來,從西裝外套裡掏出戒指盒,打開遞到了她眼前。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雖然我以前說著不想結婚,不想和任何人產生情感上的羈絆。”
“可是看見你為我擋刀、為我孤身犯險、為了我們的婚禮勞心勞力,以及此刻看見你穿上禮服站在這裡,我突然覺得,結婚好像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她揚眉看向她,唇畔笑意不減。
“你還記不記得,我說要送你鑽戒。”
“宋餘杭,嫁給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婚禮誓詞來自莫得感情的度娘翻譯機器,切勿深究。下一章就是蜜月啦,我們改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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