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府的千戶所位於比較荒涼的西城區,平日裡這幢大宅隻有官兵出入,略顯冷清了些,但此時全川備戰,重慶府作為鬆藩防線的大後方,承擔著很重要的征兵運兵、輜重運輸任務,所以倒是忙碌了許多,進進入入的也不再隻局限於軍人。
葉小天到了千戶所,向門禁自報了身份,言明要麵見荊千戶。那軍士聽他指名道姓的,也不清楚這位土官與自家千戶是否是老相識,忙客客氣氣讓進門裡,喊過一個兵弁引他去見荊千戶。
“對!葉大哥,你說的有道理啊!”葉小天正跟著那兵弁往二進院落的左跨院兒裡走,忽聽馬千乘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說什麼了?”
馬千乘喜孜孜地道:“就是你說的,打不過?討她做老婆啊!”
馬千乘眼睛微微一眯,扮出一副很陰險的模樣:“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你能?你再能,本少爺招安了你,到時候還不是任由我擺布?咩~~~哈哈哈哈……”
“會任由你擺布麼?”葉小天看著他那副白癡樣兒,很懷疑即便他把秦姑娘娶過了門兒,是否就能翻身做主人。戚繼光戚大將軍又如何,縱橫沙場、所向披靡,一回家就萎了,一輩子被老婆降著,到死都翻不了身。
馬千乘摩拳擦掌:“我該怎麼下手呢?我是該先去討她歡心騙她上鉤呢,還是讓我老爹馬上登門求親呢?哎呀,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她對我俯首順眼、低聲下氣的樣子啦。”
葉小天好笑地搖搖頭,站住了腳步。因為前邊引路的兵弁已經站住,往高高的草垛上一指,道:“喏,我們千戶大人在那裡。”
葉小天仰頭一看,就見好大一個乾草垛,這是一個直徑超過五丈的圓形草垛,由一捆捆乾草堆壘而成,此時已經有近四丈高了,頂端正要堆砌成錐狀,一個穿短褐的絡腮胡子大漢正一手叉腰,指指點點,讓攀爬在草垛頂上的軍士把垛頂壘得緊密紮實些,再用繩子進行捆束。
那引路來的軍士攏著雙手,向草垛上邊高喊:“千戶大人,千戶大人,有位土官找你。”
“誰找我?”
草垛上那絡腮胡子扭頭向下看了一眼,底下那軍士忙向他招招手,示意自己所在。那絡腮胡子也未細看,立即騰身躍了下來。那一層層的草垛堆疊的結實,呈金字塔狀,這樣一層層地跳下來不成問題。
那荊千戶身形矯健地一層層落下,到了地麵穩穩站住,那軍士便引著葉小天一行人急急上前,說道:“千戶大人,這位土官來自貴州銅仁,他……”
荊千戶一見葉小天就瞪大了眼睛,他吃驚地看著葉小天,試探地道:“葉小天、葉兄?”
葉小天滿臉堆笑,正要拱手自我介紹一下,聽他一語叫破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仔細打量這荊千戶,似乎有點眼熟,不過……
“是我!是我啊!”
荊千戶托起胡子,忽又覺得不妥,忙又雙手捧著臉蛋兒,把那一部連腮胡子用手掩住,急切地道:“認出來了麼?我是荊鵬啊!想當初,在金陵府,你那飛天用的‘寶蓮燈’還是我向軍匠司的趙四公公借來的呢!我現在隻是蓄了須啦!”
“啊!”葉小天猛然記起來,不禁又驚又喜。兩人不約而同地上前,結結實實地擁抱了一下,互相拍打著對方的後背,哈哈大笑道:“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二人自從金陵一彆,就再也不曾見過了,不過在這期間他們倒是有過一次書信往來。葉小天離開南京時,曾經托荊鵬照料在國子監旁開書店的薛水舞。後來因為有國子監學生追求水舞姑娘,荊鵬曾來信詢問他的意思。
那時節,葉小天身邊已經有了夏瑩瑩,和展凝兒也是夾纏不清,看了來信初還不舒服,但很快也便釋然了,他當初離開金陵就知道這輩子很難說是不是還有機會再回去。
他把水舞留在金陵而不是想辦法帶回葫縣,其實就是已經放棄了這段煙花般璀璨,但也燃燒的太快的感情。那麼他幫水舞建那處書店安身的目的是什麼?隻是因為兩人之間曾經有過一段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僅此而已!
所以,他在回信中告訴荊鵬:“聽其自便!”
從那以後,他和蒯鵬又沒了交集,葉小天和當初在金陵結識的那些朋友大多也都沒了聯係。實在是因為交通太不便利,總不能輾轉千裡,跋山涉水地送一封信去,就隻為了問一聲好吧。
所以,葉小天竟不知道荊鵬已經離開南京,成了重慶府千戶所的千戶,荊鵬也隻知道這位老友還在貴州做官,隱約聽說已經調出葫縣,高升銅仁府了,餘外並不了解。
荊鵬乍見老友,歡喜異常,他拍了拍身上沾著的草梗,一邊把葉小天和馬千乘往正院正房裡讓,一邊詢問彼此經曆。這些說來話來,但要簡短卻也能很快讓人有個了解。
荊鵬本來是錦衣百戶,錦衣衛雖屬於軍隊係統,但一向地位超然,並不能以尋常軍人視之。
荊鵬的老爹在任上過世了,他老爹有個死對頭,這對老冤家年輕時候是一起進的錦衣衛,這一輩子都在爭,那人始終被他爹壓了一頭,無論怎麼升遷,荊鵬的老爹始終高他一品半級。
蒯鵬他爹並不是個善碴兒,何況明擺著你退一步就得被人踩到你頭上去的情況下,他也不可能讓,如此一來,打壓、遏製對手的手段和伎倆還能少得了嗎?
那老對頭被他老爹壓了一輩子,憋屈的都快心理變態了,如今好不容易揚眉吐氣,還能不報複在老對手的兒子身上?這一來,蒯鵬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蒯鵬原本胸無大誌,隻想著倚仗父祖餘蔭,在金陵府做個太平官,好好地當他的紈絝子弟,卻不料竟攤上這麼一檔子事兒,紈絝子弟當不成了,太平官也當不成了。他原來有做高官的父親照料出出入入是什麼模樣,現今整天被人拿捏短處,那種心理落差尤其難以承受。
蒯鵬激怒之下,甚至想去找那對頭上司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虧得妻子再三勸解,蒯鵬終於忍了心頭惡氣,主動請調離開錦衣衛到其它衛所任職,徹底離開錦衣衛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