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段司宇深呼吸,像在嗅顏煙頸間的味道,反複幾次後緩緩才鬆手。
熱意散了。
顏煙掀被起身,趿上拖鞋進了浴室,慢手慢腳,洗了將近半小時才出去。
日出時分,用過早餐,兩人終於出門,叫了車朝雪山出發。
顏煙沒滑過雪,用的雙板,在路上查過滑雪的注意事項,仔細記下,在初級道上實踐兩次,迅速上手。
段司宇用的是單板,本計劃牽著手,親自教學,但顏煙根本不需要教,第三次就直往下衝,毫不減速,不像是第一次滑雪。
段司宇跟在後麵,看得心驚,直到顏煙平穩停在雪道儘頭。
“你騙我?”段司宇摘了護目鏡,橫板刹停。
雪被單板激起,幾顆落在顏煙的板上。
顏煙卸了板,單手拿起抱在臂,又往纜車處走,“我騙你什麼?”
“你不是說沒滑過雪?”段司宇疾步跟緊。
“網上有視頻教學,我在車裡看過。”
剛才就該收走顏煙的手機。
段司宇抿緊唇,等顏煙在初級道反複熟悉過,便拉著人上了中級道。
中級道坡度增大,比平緩的初級道陡峭。
顏煙沒法像剛才那樣狂衝,稍減
() 速度,段司宇則在前,來回轉彎,不讓顏煙脫離自己的視線。
兩三千米的長度,來回反複。
後來,顏煙自己保持動作都嫌累。
段司宇卻跟打了興奮劑似的,抓板,外轉,豚跳,愈發精神。雪花隨板湧起,像白色的海浪,被日光一映,熠熠生輝。
到山腳,顏煙摘掉口罩,微喘氣調整呼吸。
段司宇察覺到他的疲態,立刻不滑了,等顏煙呼吸平穩,拉著人到餐廳休息,要了兩杯熱可可。
高熱量的熱飲入腹,體力稍有恢複。
運動過後補充能量,興致也跟著高漲。
難得,顏煙主動問:“你什麼時候學過滑雪?”
以前也不見段司宇提過滑雪,哪想竟會這樣多花招。
“小時候,我媽經常帶我去雪場,”段司宇輕嘖一聲,“後來他倆離婚,段玉山不帶我去,也不準人帶我去,我就自己打車去,然後摔折了腿,腿養好後就沒再滑。”
顏煙一愣,未料到會如此久遠,側眸偷瞄,觀察段司宇是否有難受情緒。
段司宇倒不難過,又說:“不過去年,我去奧勒看我媽,她讓我上雪道重溫一下,看我還記不記得動作,沒想到我全都記得。”
他們從前並不提及家裡,提了也不覺高興,索性不說,但好在,現在段司宇已同家中和解。
心口處無端酸軟。
顏煙汲一口熱可可,勉強勾了勾唇,“挺好。”
“我之前總覺得,他倆選錯了,就該我媽把我帶走,宇億夢留給段玉山,這樣最合適。”
說著,段司宇勾唇一笑,“不過現在,我又覺得這樣也挺好,如果我沒有留下,就不會去清大,也不會......”
遇見你。
最後半句留在喉嚨。
段司宇垂眸掃一眼。
顏煙正低頭,手腕輕晃,看似放鬆地聽,手指實則緊捏杯把,很緊繃。
段司宇微小輕歎,改口,“開個房間休息?等快日落再去試高級道。”
顏煙搖頭,“不用,我坐會兒就好,你先自己去滑,不用管我。”
段司宇靜了一瞬,語氣嚴肅,“顏煙,如果我隻是想滑雪,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可以去,沒有必要特意等生日這天再飛雪場。”
大費周章,不過是想和你一起來而已。
句句意有所指,像無形的高氣壓,形成一堵牆,壓得顏煙呼吸困難。
“不用開房間,再坐半小時,”顏煙輕呼氣,也改口,“我也想試高級道,日落之前能駕馭就更好。”
又灌下一杯熱可可,體力徹底恢複。
出了餐廳,兩人跟著提示,真站上高級道。
坡度陡增,遠目眺望,竟看不到山腳與儘頭。
顏煙低頭往下看,卻不覺得驚慌,心口處異常平靜。
“控製速度,如果要摔了,雙臂先抱肩膀,降低重心保護自己,身體彆亂動,自然滾停
,就算今天駕馭不了也沒關係。”出發前,段司宇再三囑咐,檢查顏煙的護具。
“我知道,我的速度很慢,”顏煙一頓,提醒,“你才要注意安全,速度彆太快。”
“嗯。”段司宇挑挑眉,雖然答應了,卻不知是否聽進,神色有幾分本性裡的高傲。
段司宇速度高,等顏煙先出發,隔了段距離才啟程,避免危險。
高級道陡峭,饒是顏煙放慢了速度,板也顫得厲害。好在他的常態就是情緒穩定,幾次差點要摔時,都沉穩地調整重心,重新站穩。
不自覺,顏煙想,他本該就像現在這樣,時時保持平靜,做什麼都很冷靜。
除了麵對與那人有關的事時......
驀然想到段司宇,顏煙一下恍了神,快到山腳地勢平坦處,反倒腳步不穩,往前一撲,今天頭一次摔。
就這樣,他在雪地裡滾了好幾圈,雪花在耳邊掃過,哢擦作響。
停下時,顏煙發現他已摔到邊上,不會擋到人,索性就這麼躺著,摘掉護目鏡,遠望斜陽。
很快,一陣疾風侵襲。
段司宇彎身,眉頭蹙緊,聲音很急,“哪兒摔疼了?”
“不疼,”顏煙語氣平靜,“我躺著休息一會兒。”
段司宇不信,從頭到腳拍著檢查一遍,確認顏煙真的不痛,才鬆一口氣,“怎麼到山腳還會摔?”
“我走神了,忽然想到彆的事。”
“什麼事?”
顏煙深吸氣,“忘了。”
說著,顏煙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雪,“再來,下次我不會再摔。”
剛才見顏煙摔那一下,段司宇心裡一緊,失了速,山腳人又多,幾個道的人彙在一起,他差點撞到人。
但其實,滑雪哪會不摔跤,就算是老手,不注意也會摔,可他卻看不得顏煙摔,多摔一下他都心疼。
“等著,我去換個板。”
再回來,段司宇已換上雙板,緊跟顏煙的軌跡,不曾放鬆警惕。
好在,顏煙隻摔了那一次,後來幾回,速度提快也未再摔。
晚七點,日光開始發紅稀薄,太陽落到雪山巔。
體力快到極限。
顏煙摘掉護目鏡,最後一次坐纜車,登上高峰,眺望落日,“登機時間是幾點?”
“十一點。”
所剩時間不多。
這是最後一趟,滑完就該離開。
顏煙彎身固定好板,將要下落時,倏然聽見段司宇問:“顏煙,你今天心情好麼?”
聲音低沉,帶著金屬的冷感,像那時酒館氣泡水裡的冰,讓人心顫。
或許是速度壯了膽,再或是因為死前能有一次滑雪經驗,這一瞬,顏煙竟真的感到高興,不再怕看段司宇的眼睛。
顏煙深吸氣,側頭凝視段司宇,唇角上勾露齒:“很好。”
笑得真心實意,沒有一絲假意。
雪板傾斜,顏煙迎著光下落,像是自由無拘束的風,擦過段司宇的鼻息,剛才的笑意便是唯一的痕跡。
段司宇一時恍了神,等再回神,顏煙已經離得太遠。
他再追,卻已追不上,等滑到山腳才彙合。
顏煙站在邊上朝他揮手,嘴角還凝有笑意。
顏煙真的在高興,終於。
這並非他的錯覺,或一場謊言。
心臟似猝然被捏緊。
段司宇無暇顧及其他,躲開人群直衝過去,抱緊顏煙,“再說一次。”
尾音微抖。
顏煙僵了一下,不懂他的意思,雙手無措地貼在兩旁,“說什麼?”
“你今天心情好麼?”段司宇收緊手臂,又一次問。
“很好。”
得到確定回答,段司宇勾起唇,聲音無比慶幸,“那就好,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