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1 / 2)

白日提燈 黎青燃 7334 字 1個月前

他的聲音很輕,氣息綿長,仿佛一聲歎息飄過她的魂魄。

這一聲賀小小讓賀思慕愣住了。她驚訝了半晌,才挑挑眉毛問道:“你能看見我?”

段胥卻沒有回應。

賀思慕這才發現,段胥並不是在看她,他的目光遠遠地穿過了她的魂魄,望向她的身後。

賀思慕回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看見關河上空飛舞著的,黑壓壓的烏鴉們。

那些烏鴉如同一場黑色的大雨,因為得了食物興奮地鳴叫著,圍著可憐的胡契人屍體啄食。這場景和她來到涼州府城那天如出一轍。

“賀小小……她來了嗎?”

段胥輕聲道,他沒有要說給任何人聽,顯然是這群烏鴉讓他想起了賀思慕。

賀思慕轉過頭來看向段胥如深邃海洋的眼底,從初見到現在的種種事情從她腦海中掠過,她的唇角慢慢彎起。

“從一開始,你就注意到我了嗎?”

在落滿烏鴉的涼州街頭,她提著一隻頭顱站在那裡,因為從那時他就留意了,所以才會把烏鴉和她聯係起來。

“那麼,那天在墓地,你也是故意去找我的?”

“然後安排我住在你的隔壁,向我問風,試探我的五感,一步一步地打探我的底細。”

賀思慕搖搖頭,把玩著手裡的玉墜形的鬼王燈,眼裡是一片漆黑,而段胥仍然安靜地看著關河上空的黑烏鴉群。

“膽子真大啊,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可是偏要往危牆下站,就是賭我這堵牆不會塌麼?”

他聽不見她的聲音,她也不需要他回答。

段胥突然邁步,他向前走去穿過賀思慕的身體,他對他的部下們說道:“我們該去收個尾了。”

他的身體與她的魂魄交錯的刹那,她懷裡的明珠突然開始震顫,那種不同尋常的震顫令賀思慕愣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去,段胥的身姿在士兵之間,在漫天魂火裡留下一個黑色的剪影。

——思慕,姨母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你看這個明珠,它會一直追隨你的魂魄,你可以隨時用它聯絡我。待我死後,你也可以用它來聯絡我的血脈。

——這裡麵還有一個特彆的咒文。你不是問我做人是什麼感覺麼?這個咒文可以讓你從結咒人那裡借用五感。若它遇到了能承受和你連結的人,自然會告訴你的。

她姨母的聲音仿佛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時光在她耳邊響起。

能夠和她結咒的人。

能夠讓她借用五感的人。

三百年裡都沒有出現過的人。

段胥,段舜息。

賀思慕看著段胥遠去的背影,那背影模模糊糊融入夜色中,沒入回憶的陰影裡。回憶裡她的父親母親,姨父姨母都尚在人世,一切安好。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這顆明珠裡存放的,是她原以為已經遺忘的願望。

惡鬼方昌去找賀思慕複命時,他們的鬼王大人正在朔州富商舒適的房間內,挑著燈花,撐著下巴發呆。她的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他們的鬼王大人雖然年紀輕輕,總是高深莫測,令人畏懼。

看見他來了,賀思慕的目光幽幽一轉,漫不經心道:“你來做什麼?”

“回稟王上,邵音音已被處死,關淮大人已經受罰。但臣下包庇邵音音亦是有罪,特來複命領罪。”方昌跪在地上,俯首叩拜。

“關淮要你來的吧,那個老滑頭。你是他的下屬,怎麼還要我來罰?”賀思慕瞥了方昌一眼,便看見他撐在地上緊握成拳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大而顫抖。

她沉默了一下,便有些無趣地笑起來,說道:“怎麼,你很不服氣?”

方昌咬咬牙,抬起眼來看向賀思慕。他心中翻滾著太多不平,終究是無法忍耐。

“王上,臣下隻是覺得您太過偏袒生者……音音原本就是由對孩童的執念而化惡鬼,天性渴望孩童。您讓她不可對十歲以下孩童出手,這根本不可能。惡鬼狩獵活人,便如活人烹羊宰牛,難道不是天性使然,天經地義嗎?您為何要橫加諸多限製條件,這根本沒有道理。”

一身書生打扮的年輕惡鬼,頗有種以身抗命,大義凜然的姿態。

賀思慕聽著他的話,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她站起來俯下身看著跪著的方昌:“道理?我難倒是因為道理講得好,你們才服我做鬼王的嗎?”

她腰間的鬼王燈忽然大亮,方昌身上猝然燃起熊熊鬼火,他驚叫一聲,揮舞四肢拚命掙紮著翻滾著,卻無濟於事。

賀思慕蹲下來看著在地上翻滾的方昌,慢慢地說:“氣憤麼?絕望麼?憑什麼我能這樣折辱你,摧殘你,把你捏在手裡肆意玩弄?”

她打了一個響指,鬼火驟然熄滅,方昌伏在地上心有餘悸地大口喘息著。賀思慕抬起他的下巴,望著他憤恨又恐懼的眼睛,嫣然一笑。

“被你殺死的那些活人,死前也是這麼想的。”

方昌怔了怔。

賀思慕鬆開手,漫不經心道:“天經地義?什麼是天經地義,對你有利的便是天經地義?”

“惡鬼懷有這世上最強烈的欲望。薑艾愛財,晏柯戀權,關淮貪生,而你生前屢試不第,渴求功名。惡鬼若無法度,欲望若無限製,便是這世上最不可見底的深淵。”

方昌沉默了許久,伏在地上道:“是方昌短見了。”

賀思慕回過身去走到桌邊,輕巧地坐下拿起茶杯,在手裡慢慢地晃著。她不知他這服從有幾分真假,不過她一貫也不是個以德服人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