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身(1 / 2)

白日提燈 黎青燃 7408 字 1個月前

在黑暗幽長的山道中,段胥與韓令秋帶兵疾行而過,朝著呼蘭軍後方運糧的必經之地而去。

山路陰暗潮濕,地麵也容易打滑,但段胥的步子仍然很快,而且已經是壓抑了速度的結果——韓令秋也一樣。他點的都是腳程快的士兵,整個隊伍如同飛一般。

段胥感覺到身後屢屢投來的目光,悠悠地說:“我困乏得很,韓校尉要同我說兩句話,讓我提提精神麼?”

韓令秋呐呐道沒有,但是他渾身緊張的僵硬狀態,段胥感覺得清清楚楚。段胥回頭無奈道:“你莫不是還擔心我是奸細,一會兒把你們丟給胡契人,叫你們有去無回?”

“末將……並無此意。”

“不過韓校尉原是從丹支來的,若是歸降了胡契人便是如魚得水,豈不是更快哉?”

段胥將這頂大逆不道的帽子給韓令秋扣下去,韓令秋自然是不接的,立刻將這頂帽子掀起來。

“我從未向吳郎將或踏白隱藏我的來處,我已不記得在丹支的種種。從我被漢人夫婦所救來到大梁時,便已經是大梁人。”

“你隻是不記得而已,倘若你在丹支尚有妻兒或父母兄弟,你還能了無牽掛地說你是大梁人嗎?”段胥利索地再將這頂帽子給他扣了回去。

韓令秋沉默了一瞬,奮力掙紮道:“將軍,我來大梁時才十四歲。”

十四歲的孩子能有什麼妻兒,他渾身的新傷舊傷,也不像是有父母疼的樣子。

“便沒有親人,若你從前同何嫣似的與胡契人十分要好,或者乾脆死心塌地信任他們,為他們做事呢?”段胥緊追不放。

“從前的事我不想想起來,隻當過去的我是死了。”

“如果有天你想起來了,要如何?”

“那也是彆人的人生了,不是韓令秋的。”韓令秋終於一舉甩掉段胥扣來的帽子。

他並沒有注意到,原本是他在懷疑段胥,卻被段胥反客為主,變成了他自證清白的辯論。

段胥爽朗地笑起來,也不再追問,似乎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他輕鬆地說:“彆緊張,我就是想同你親近些,多說些話罷了。”

……還從沒見過用這種話題來親近的。

他們這麼小聲交談著疾行,不多時山路便看到了儘頭,光線亮了起來。山路的儘頭有些生了青苔的巨大石頭,隱匿在石頭之後往下看,便能看見山下歪歪扭扭的官道。

這官道確實有些磕磣,看起來年久失修,怕不是前朝留下來的,到現在也沒有翻新過,丹支奪了這江山卻似乎懶得好好管理。

段胥帶兵隱匿在巨石之後,令斥候前去探查情況,他吩咐士兵排好陣型,待隊伍來到山下,他先將隊長射殺。隊長身死後便先以弓箭手將敵人擊倒十之七八,再從左翼向下衝垮敵人車隊。

“目標是糧車,不要戀戰。”段胥再三重複道。

話音剛落,斥候便來報糧隊出現。便見段胥問士兵要來一把□□,拿出一支箭搭在矢道上,端起弩一隻胳膊做支架,微微俯身眯起眼睛瞄著校準的望山。

巨石的距離離官道尚遠,並且正刮著大風,便是對於優良的射手來說,瞄準一個騎馬行進中的人也有困難。第二步箭雨壓製隻要大體位置對就行,要的是規模。

但段胥手上這個,是要一擊必殺的。

韓令秋有些擔憂,剛想勸說段胥換他來。便見寒風凜冽中,段胥眼睛眨也不眨,扳動了弩機的懸山。

霎那間箭矢破空而出,筆直迅疾地擦過空氣,爆發出撕裂的聲響,一瞬準確地穿過那帶隊的高馬上,胡契人的眼睛。

胡契人瞬間腦袋開花,慘叫一聲翻身掉落馬下,運糧的丹支士兵紛紛戒備。

段胥笑起來,抬手道:“放箭。”

一時間箭如雨下,敵人慘叫聲不絕於耳,韓令秋卻愣愣地看著段胥。方才那支箭穿眼而過的畫麵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段胥射箭時習慣瞄準獵物的眼睛。

許多似曾相識的畫麵在他腦海裡閃過,炸得他腦仁疼,段胥卻說:“韓校尉愣著做什麼,該下去了。”

他一撐石壁輕巧地躍下,抽出腰間的破妄劍,一左一右拿在手中一轉,便鮮血四濺奪人性命。為數不多存活的丹支士兵很快被風卷殘雲地解決乾淨,他們控製住了糧車。

韓令秋稍慢一步,待他奔到段胥身邊時,段胥卻突然眼神一凝,一把推開他。

一支箭直直地擦著段胥的胳膊而過,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站在段胥與韓令秋之間的大梁士兵沒能躲過,被一箭射穿,緩緩倒地。

段胥抬眼看去,從另一邊的山中冒出一群拉弓執劍的胡契人,居高臨下呈包圍之勢,看樣子有數千人,如一團巨大的黑雲包圍了他們。

他沉默了片刻,笑道:“啊,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中埋伏了。”

這可真是不湊巧,倒像是他真的把他們帶給胡契人,叫他們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帶頭的胡契人站在山崖之上,以胡契語低聲訓斥了剛剛放箭的人什麼,便做出手勢示意了段胥和韓令秋,然後放平手掌在空中一劃。

這種示意,表明的是段胥和韓令秋要活捉,其餘人等格殺勿論。

段胥看了一眼韓令秋,再慢慢地轉過頭來看向包圍他們的胡契人。手中的劍掂了掂,血從他受傷的手臂流下來劃過劍上的“破”字。

正在破字瑩瑩泛光的時候,突然一個突兀的聲音在山穀裡響起。相同的意思,漢語與胡契語各說了一遍。

“且慢。”

是個有點低緩的女聲,一時間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