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幻境(2 / 2)

白日提燈 黎青燃 7025 字 2個月前

彆人告訴她,那場雪是紅色的,就像新春裡滿天飄舞的爆竹碎屑一般,但是她不知道紅色是什麼樣子。她就站在原地,看著那兩盞明燈在風雪中相互依偎著慢慢升入天際,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奔向哪裡。

姨母不會再送她小玩意兒,姨夫也不會再送給她書,他們也不會在母親懲罰她時,跑出來護著她。他們或許會在這個世上重新來過,不過重新來過便意味著,她與他們再無關聯。

父親告訴她,她姨母的家族有注定的命運,姨母在他們家族中已經最為長壽。

“終有一天你的母親也會離開我們,最後就隻剩我們父女相依為命,可真是有點淒涼。”她父親歎息一聲,笑著撫摸她的頭發。

她父親說會同她相依為命,他承諾過的。

可父親也食言了。

那一年她穿著孝衣戴著白花,坐在她母親的棺材旁邊。她母親安靜地躺在棺材之中,仿佛睡著了一般。因為修道的緣故,直到九十多歲去世的時候,她的母親看起來也還是個年輕人的樣子,看不到一點衰老的痕跡。

她抱著一個翡翠盒子,盒子裡盛滿了灰燼。

或者說,這盒子裡是她的父親。

她輕輕撫摸著棺木,那是很結實細膩的金絲楠,她母親生前親自挑的木材。母親一直說生老病死是人間常態,不必太過介意,母親也的確是到了歲數自然地去世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介意,她想應該有權利悲憤或拒絕接受。

但她畢竟已經不是父母雙全,可以耍賴撒嬌的孩子了。

於是她翻身跳進棺木中,躺在母親的身側,像從前那樣伸出胳膊去把她的母親緊緊抱住,懷裡還有那個放著父親灰燼的翡翠盒子。

她輕聲說道:“你看,我現在能一隻手把你們兩個都抱住了。”

“你們還說愛我,可是你們一個個的都走了,把我留下來,你們這些騙子。”

她已經成熟到能夠明白她的命運。

出生便死,自此為鬼,長存不衰。所愛皆短暫如煙,唯有深淵同她壽與天齊。

寂靜無聲的午後,她蜷縮在她母親的棺材裡,無人應答她的自言自語,隻有腰間的鬼王燈玉墜泛著瑩瑩光亮,她將它取下來舉在半空,反反複複地端詳著。

“留下我……還有這個東西。”她輕聲說道。

陽光熾烈地穿過鬼王燈,那個刹那她恍惚中察覺到一種奇怪而微妙的,從未有過的感覺,仿佛有另外一個人在她的身邊。

是氣味。

這個詞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裡,仿佛憑空蹦出來的。她怔了怔,氣味對她來說分明陌生又遙遠,仿佛是隻存在於彆人口中的東西。

什麼是氣味?

她為何一瞬間就斷定這是氣味,這樣綿長,清冽,像是風的絲線一般飄浮而來的東西,纏繞著鼻翼和心扉。

這是……沉香、琥珀、蘇合香、薄荷葉、白芨、安息香……

這是……

這是……

段胥的香氣。

他的香囊。

賀思慕拿著鬼王燈的手頓了頓,在漫長如同滄海桑田般的沉默之中,她將茫然和悲傷收拾乾淨,然後輕聲笑起來:“想翻看我的記憶尋找我的命門所在,鬾鬼殿主,可真是辛苦你了。”

陽光、棺材、翡翠盒子、鬼王燈一齊消失不見。賀思慕再次睜眼的時候便看見一輪滿月掛在空中,她坐在伊裡爾花園裡,被一座法陣籠罩其中。麵前的琉璃塔湧動著強烈的鬼氣,如同被黑霧所籠罩,而伊裡爾站在琉璃塔邊,緊張地看著她。

賀思慕輕輕一笑,對著那琉璃塔中的鬼氣說道:“鬾鬼殿主,想見你一次真不容易。”

遠在上京附近,路達走進驛站之中的房間關上房門。感覺到房間裡不同尋常的氣氛,他皺皺眉頭轉過身去,便看見他的窗戶大開,月光之下窗邊靠著一個頭戴黑紗帷帽的黑衣少年。

一隻惡鬼,一隻抱著靈劍的惡鬼。

那隻惡鬼向他走近兩步,似乎想要跟他說什麼,路達皺皺眉從袖子裡掏出一枚骨笛,那是鷹骨做的笛子,刻滿奇異的胡契文字。骨笛吹響時聲音尖銳地如同利刃襲來,惡鬼頭上的帷帽顯現出幾道鬼符,然後猝然斷裂落下。

隨著帷帽落下,少年的眉目清晰地呈現出來。他眉眼深邃五官分明,英俊而明媚,那雙眼睛圓潤上挑,含著一層光芒。

路達有些驚訝地放下了骨笛,說道:“十七?”

少年似乎更加驚訝,他沉默了片刻然後笑起來:“少祭司大人居然認得我?”

路達走上前兩步,將手搭在段胥的胳膊上,從那裡傳來了冰冷的鬼氣。

“你失蹤多年,原來是已經死了麼?”

“……”

段胥點頭,一本正經道:“正是。”

“那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實不相瞞,你爹讓我來把你趕回上京。”頓了頓,段胥明朗一笑道:“當然,這隻不過是你爹支開我的一個由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