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對麵的鬾鬼殿主發怒,賀思慕突然收起了戲謔,慢慢說道:“不過我有個問題,若你答得讓我滿意了,把鬼王燈連同鬼王之位給你也未嘗不可。”
那團鬼氣沉默了一瞬,半信半疑道:“什麼問題?”
賀思慕靠著一簇薔薇花叢,被那花朵圍繞著,她沉默了片刻,心平氣和甚至於冷淡地問道:“你為什麼想要做鬼王?”
那團鬼氣好像聽到什麼好笑的問題,嘲笑道:“你在說什麼?有哪個惡鬼不想做王嗎?做鬼王之後,便可主宰生殺大權,想做什麼做什麼,想要什麼要什麼,所有的鬼臣甚至凡人帝王都對我俯首帖耳!”
熟悉的理由,不出意外以至於乏味。惡鬼的欲望形形色色,卻總能在這裡達成一致,倒也是稀奇得很。
“他們對你俯首帖耳,之後呢?所謂的聲色犬馬榮華富貴,惡鬼都無法感知享受。你所掌控的這個世界,對你來說究竟意義何在?”
那團鬼氣並未回答,對於永遠在追逐不同欲望的鬾鬼而言,欲望實現之後的事情,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頓了頓,賀思慕淡淡道:“你們都想要做鬼王,好像這是個多麼金貴的位置。”
那團鬼氣裡傳來不以為然的笑聲,宋興雨說:“這既然不是個金貴的位置,那你又何必死抱著不放?”
賀思慕搖搖頭,陣法結結實實地將她困在方圓之地,她就拍拍衣服從地上站起來,鏽紅色的裙擺鋪在地上,那一刻滿院的烏鴉突然寂靜了。
烏雲蔽月,四下黑暗。
她在一片黑暗裡道:“你的答案我不滿意,我不會把這個世界,讓給我討厭的家夥。”
鬼氣湧動起來,顯然鬾鬼殿主正在暴怒的邊緣,他喊道:“伊裡爾,我要把她帶走投進冰棺裡!你把她……”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見一柄帶著藍色火光的劍破空而來直插入琉璃塔上,將那團黑氣破為兩半。
藍色的火光像是引線般燃燒著劃破黑夜,手心燃灼著藍色鬼火的黑衣少年走進花園之中,火焰隨著他步子蔓延將這花園燃灼成爛漫火海,一路燒到琉璃塔之上。
整個花園亮如白晝,映著伊裡爾的臉色慘白,他顫聲道:“路達?”
段胥身後的白衣少司祭沉默了一瞬,一字一頓道:“阿耶,你在做什麼?”
他沒有等待他父親的回答,便從袖子裡拿出骨笛,於唇邊吹響,尖銳的聲音如同細密的箭直奔鬼氣而去。那鬼氣也悚然暴漲湧向路達,伊裡爾大叫著不可以不可以,路達卻無動於衷。
那團鬼氣與骨笛聲相撞,終究在路達麵前暴怒地消散。
笛聲依然不停,伊裡爾奔到路達的麵前抓住他的手腕,路達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琉璃塔轟然倒塌,一地晶瑩碎片。
賀思慕周身的陣法隨之解除。
路達終於放下笛子,轉頭看向段胥,說道:“十七,彆再燒下去了罷。”
段胥打了個響指,滿園的火焰便立刻消失不見,留下一地灰白的灰燼,如同下了一場大雪似的,空氣裡也飛揚著塵埃,月光重新又把這片土地照亮。
賀思慕站在紛飛的白色灰燼中,舉手掩住口鼻,微微一笑。
段胥突然想到一句話。
性若白玉燒猶冷。
她笑得並不溫暖,亦不快樂,比不上那個獲得觸感的春日午後的萬分之一。
他的腳步頓了頓,便走到賀思慕身邊,幫她撣撣身上的灰,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著她。
“你沒事罷。”
“能有什麼事。”賀思慕偏過頭,道:“鬼王燈,你如今掌控得很好啊。你這次怎麼這麼聽話?”
“這個世界是我不了解而你熟悉的,我想,我還是不給你添亂的好。”
起了風,從段胥身上傳來清冽濃鬱的香氣,混合著樹木被焚燒後的焦味,仿佛從那個幻境中吹過來似的。
賀思慕一瞬間想到幻境中的種種過往,光怪陸離。
這是她在人世間聞到的第一種味道,讓她在幻境裡清醒了過來。或許以後她每次想起人間,都會想起這種味道。
“你妹妹調的香氣真是好聞。”賀思慕輕描淡寫地誇了一句,然後向伊裡爾那邊走去。
段胥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從她身後攬住她的肩膀抱住了她,將她的身軀包裹在懷中他抱得很緊但很短暫,她呼吸之間他便鬆開了手,賀思慕的步子頓了頓,皺著眉轉身看向段胥。
段胥天真無邪地笑著:“既然如此,不妨多聞一下。而且你這些日子不動聲色,我總疑心你恢複法力後要秋後算賬,索性更放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