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歸去(2 / 2)

白日提燈 黎青燃 7239 字 2個月前

——“我也知道我的生命短暫,我不知道這樣短暫的生命裡我能給她什麼,但是我想讓她感受到人世間的幸福。”

——“思慕她是個很倔的姑娘,她從她的父母那裡繼承了一身踩不碎的傲骨脊梁。心有熱血,以溫世道,我非常喜歡這樣的她。”

那孩子還笑眯眯地問她,他是不是第一個熄滅了心燭還能從九宮迷獄裡出來的人。薑艾便告訴他不是,在他之前還有一個曾經被滅了心燭卻依然走出來的惡鬼——就是賀思慕。

賀思慕當年在九宮迷獄埋伏白散行的時候毀了白散行的心燭,自己的心燭也被白散行撲滅。兩隻最強的惡鬼雙雙迷失於九宮迷獄,但是三日之後,賀思慕從迷獄中走出來重燃了心燭,可謂是奇跡。

無欲則剛,惡鬼因執念太深而成惡鬼,故而無法掙脫九宮迷獄的幻境,但是賀思慕不同,她不是由活人執念而成鬼,她由她父母之間的愛出生。

她帶來的這個孩子同樣也沒有被幻境所困,他們其實很相似。

薑艾忍不住歎息,她感慨道:“這孩子,其實很懂思慕。”

晏柯皺起眉頭,不以為然道:“他能懂什麼。”

薑艾深感不能跟爭風吃醋的男人交流感情的事,她話題一轉,指向九宮迷獄的方向。

“不過,白散行怎麼可能還在?他心燭已經熄滅,在九宮迷獄裡隻要一百年就該消磨得灰飛煙滅了,怎麼三百年了都沒事?”

晏柯沉默了一會兒,他說道:“這種事情說來也簡單,答案並不多。”

薑艾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白散行三百年不滅,就說明他的心燭並沒有熄滅。他應該是像那些流放於九宮迷獄的惡鬼一般,心燭被點亮在了九宮迷獄之外。

“這可稀奇了,當年我們是親眼看著思慕把他的心燭熄滅的,怎麼可能還有另外一支在外麵燃著?”

“我看也並非沒有可能。那個凡人的心燭不就重新被點燃了麼,他能重燃心燭大概是因為他癡戀思慕,而白散行……”晏柯的目光轉向薑艾,把薑艾看得發毛。

薑艾說道:“小子,你什麼意思?”

“白散行喜歡你喜歡得要命,人儘皆知。”

“呸,那都是千年前的老黃曆了。他進九宮迷獄之前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你也是知道的,我還上趕著給他燃心燭?我又沒毛病。”薑艾啐道。

晏柯不置可否,說道:“這件事十分蹊蹺,恐有後患。”

賀思慕與段胥在墳塚間談話後的第三天,段胥便離開了玉周城。他請薑艾把他送到南都,走得悄無聲息,甚至沒有和賀思慕打招呼。薑艾回來告訴賀思慕這件事,看到賀思慕驚訝的表情時才恍然大悟道:“他沒跟你說他要走啊?”

賀思慕搖搖頭,她摁著腦殼說:“他這是賭的哪門子氣。”

她正準備繼續處理公務,卻見薑艾從身後拿出一幅卷軸帶給她,說道:“這是那孩子給你準備的禮物,他讓我轉交給你。”

賀思慕看了一眼那卷軸便接了過來,在手裡掂了掂,還怪沉的。

“他說請你珍重。”

薑艾說完這句話便行禮告退,她這半個多月來的熱鬨真是熱鬨十足,也該見好就收了。

賀思慕將卷軸擱在了案頭,繼續看她的折子去。目光在那折子上停了許久,愣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她抓折子的手捏緊了,目光時不時瞥到那卷軸上。如此僵持半個時辰後,她終究是歎息一聲放下去,轉而去拿案頭的卷軸。

她想,她不過是好奇而已,他能給她準備什麼禮物。

捆卷軸的繩子被她解開,這幅玉周城地輿圖在她麵前緩緩展開,鋪滿了桌案。圖上的市坊比例畫得很精確,大大小小的亭台樓閣躍然紙上,大街小巷山野之間都有段胥的批注。

他的字是那種意氣飛揚的狷狂字體,寫得這樣小仿佛是受了委屈,緊緊地擠在一起。

虛生山腳下畫了一盞小燈,旁邊寫著:“此處有流螢幼蟲,適逢盛夏當為熒光點點,色澤黃綠,如碧玉透光。古人有雲‘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邊星’。”

出了王宮右轉的水徘坊街頭畫了一朵薔薇,旁邊寫著:“牆邊有一簇薔薇,三月花季,芳香濃烈撲鼻,花枝生刺傷人,花色緋紅深淺不一若朝霞晚雲,可以芭蕉相襯。有道是‘深院下簾人晝寢,紅薔薇架碧芭蕉’。”

他便這樣在這張地圖上細致地標注了三四十處,將他眼裡的玉周城向她娓娓道來,描繪顏色、氣味、質地不一而足,將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贈予給她。這仿佛是為了某日她與他換了五感之後,能夠重新認識玉周城而準備的。

賀思慕的手指摩挲著這張地圖,輕笑一聲:“不愧是榜眼,拿才華來做這個,不嫌浪費麼。”

薑艾跟她說過,段胥覺得玉周城像是個大棺材。他卻要在這個大棺材中掙出幾分生機來送給她。

賀思慕的眼眸低下去,思緒隨著這張地圖飄遠了,她漫無邊際地想起她最初感受過的這個世界,想起段胥的皮膚觸感、脈搏的跳動、呼吸吹拂還有他身上的香氣,每一種感覺的最初都來自於他。

還有他總是貌似天真無憂的笑容,他生病時蒼白汗濕的麵容,他忍耐痛苦時布滿血絲的眼睛。

這樣鮮明的記憶,能在她的腦海中保留多久呢?

也不知道那天她走了之後,他有沒有流淚。

——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喜歡?

賀思慕托著下巴,慢慢地把卷軸合上,歎道:“段小狐狸。”

何必對我,如此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