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蓮生(1 / 2)

白日提燈 黎青燃 5819 字 1個月前

蓮生閣取“憐生”之意,段胥的黑靴踏上石階便看見一池白蓮,滿院清香。隔著池水矗立著一方十八級的木台,木台上一座四麵垂竹簾的亭子,依稀有人端坐於亭中。不知從何處引來的清水自亭子頂端開始沿著亭子屋頂的瓦片流下,自屋簷劃出一道弧度落入亭前的池塘中,形成一道水幕,宛如神跡。

從朱門進入的百姓隔著一方池塘無法走近亭子,便隻能站在池塘這邊的白石台上遙望著亭子祈福。

段胥隔著水簾與竹簾看了之後的人影一眼,便將喚來旁邊的小童子,將傘給他道:“勞煩將這傘還給國師大人,告訴他段舜息來過了。”

說罷他回身就想走,卻被小童子扯住了衣角,小童子抬頭甕聲甕氣地說:“有緣人的紅蓮傘,要您親自還給師父才行。”

說罷小童子便牽著段胥的袖子,帶他自人群中中走過一直走到蓮花池邊,隔著水簾和竹簾小童子行了標準的揖禮,高聲道:“師父,有緣人至。”

他話音剛落,隨著一陣鈴鐺的清脆響聲,蓮花池間從池底浮起一座白橋,自段胥腳下一直到亭子的階梯之下。小童子伸手道:“有緣人請。”

段胥拿著紅蓮傘在手中轉了兩轉,終究是踏上了白橋,穿過自亭子飛簷而下的水簾時,他撐起紅蓮傘,傘破開那道水簾為他擋住落水,段胥於是穿過水簾麵對亭子,抬頭望向竹簾之後的禾枷風夷。

青黃的竹簾縫隙間,禾枷風夷隱約穿著金白交織的華麗衣服,盤腿坐在軟墊之上,樺木手杖橫放在他的膝間,鈴鐺無風自響。

傘上的紅蓮在穿過水簾時便褪色變成白蓮,段胥收傘瀝了瀝水,笑道:“蓮生閣真是好氣派,想見國師大人還要通過這麼些關卡。”

禾枷風夷在竹簾後悠然出聲,說道:“人若要坦然麵對內心,本就要放下重重顧慮,這每一道都要洗去一道謊。蓮生閣前池為白蓮,不可見的內池是紅蓮,以我這座問心亭為界便如人心內外。一念清淨,烈焰成池。”

段胥用傘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手心,對於禾枷風夷這番大道理並不應答,不動聲色地看著那道竹簾後的人影。

禾枷風夷歎息一聲,撐著下巴說道:“聽說段將軍一向不信神佛,今日來我這蓮生閣真是委屈您了,紫姬快給段將軍拿個蒲團坐坐。隔著水簾外麵的人聽不見我們說什麼,段將軍不必顧忌。”

他這句話一出便和剛才高深莫測的架勢截然不同,一下子從國師變成招呼客人的酒樓老板,姿勢也懶散起來。紫姬拿了個蒲團過來,段胥便爽快地坐下,聽得禾枷風夷繼續說:“不過既然她把傘給了你,你也上門來了,不如就問問我你想問的。譬如我和賀思慕之間的關係?譬如你最近的運勢?”

國師大人還是頭一次屈尊向有緣人兜售問題。

這有緣人也沒有太過不識好歹,還是笑起來接了話茬:“既然國師大人已知曉且有所準備,那便說罷。”

禾枷風夷心想他倆到底誰是國師,他怎麼覺得這話說的好像是他有求於人似的?而且這小子似乎對他有敵意,天地良心,這年頭做件好事還這麼難。

“你應該知道,賀思慕曾有至親四人——她的父母及姨父母,我便是她姨父母的二十代重孫,私下裡我喊她老祖宗。我父母早逝,幼時她曾照顧過我一段時間,算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

段胥似乎有些驚訝,他挑了挑眉,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原來如此。”

禾枷風夷感覺到段胥的敵意退了七八成,便明白這敵意是從何而來。他心中暗暗啐了一聲,麵上仍然不動聲色地說道:“其實今日讓你前來,是我準備了一份新婚賀禮給你。”

他話音剛落,紫姬便拿著一個錦囊遞給段胥,段胥接過錦囊打開,隻見裡麵有一張紙條。他看了眼紙條上的內容,流露出些許驚訝地神色,目光便轉向竹簾後那個隱約的人影。

“聽聞段將軍過目不忘,想來不需要再看了。”禾枷風夷打了個響指,段胥手上的紙條頃刻自焚為落灰。

段胥抿了抿唇,行禮笑道:“多謝國師大人相助。這份禮是您送的還是……”

“老祖宗不關心人間朝局,這禮物是我備的。”

“我與您素無來往,您為何相助?”

竹簾後的人影沉默了一會兒,段胥聽見一陣輕微的笑聲,國師大人道:“我幫的並不是你。”

“我這個人年少時非常叛逆,對於任何事都喜歡刨根問底,窮追不舍,直至得到答案。老祖宗照顧我的那一陣子,我對她同樣有刨根問底的好奇心,某日偷偷尋得了她的一本筆錄。”

“那本筆錄最初的筆跡並不是她的,而屬於前鬼王夫婦——她的父母,前半本記錄了她的出生、學語、成長中的種種趣事。到了中間便換了筆跡,口吻也變成了老祖宗自己。想來是前鬼王殿下將這本筆錄給了她,由她自己寫下去。”

“筆錄裡所記載的老祖宗和我們認識的這個判若兩人。那個名叫賀思慕的姑娘有許多害怕的東西,驕傲也嬌氣,很擅長耍賴撒嬌。她生辰時纏著她的活人母親給她挑衣服,她母親說她最適合紅色,她便一連做了十幾身紅色曲裾衣。明明自己根本看不出顏色,卻說喜歡。”

“筆錄很厚,洋洋灑灑地記錄著一些細微的日常,有親人,有朋友,有愛人。直到有一頁寫著——父亡,歸鬼域。再往後就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