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夜景(1 / 2)

白日提燈 黎青燃 9619 字 1個月前

段靜元怔了怔, 她小聲說道:“我再問你一次,你是賀姑娘嗎?是前些日子住在我們段府,和我一起去看馬球, 我哥哥喜歡的那個賀姑娘?”

賀思慕點點頭。

段靜元咽咽口水, 再次開口:“你是……偽裝成人的惡鬼, 還是個……惡鬼頭頭, 是嗎?”

賀思慕再次點點頭。

段靜元抓住畫軸的手握緊了, 她說道:“今日你救我, 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但是賀姑娘……你能不能放過我哥哥?我哥哥是個好人, 他沒乾過壞事沒殺過好人, 你去索彆人的命吧!”

賀思慕聞言忍不住噗嗤笑起來,她偏過頭說道:“我不索你哥哥的命, 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應該說是愛人?真的愛人。”

段靜元呆立當場, 仿佛看見了人鬼戀的戲本子活過來。

“至於要我放過他這件事, 你該同你哥哥說, 隻要他願意, 我沒有意見。不過我是惡鬼的事情你哥哥一早就知道。”

段靜元想,這還是真的戲本子套路。

此處離段府有些距離,於是賀思慕坐在鬼王燈上帶著段靜元從南都上空飛過, 奔段府而去。夜幕低垂間華燈初上, 段靜元小心地伏在燈杆上,恐懼又驚歎地看著熟悉的街巷和人間煙火, 無數人來來往往,一排排燈籠照得人間如同銀河。

她小聲讚歎著,突然一個微小的顛簸, 她不由得慌亂抓住了賀思慕的手腕,立刻又慌得放開。

賀思慕轉頭瞥了她一眼,又轉過臉去:“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段靜元猶豫了一會兒,說道:“你的手好冷。”

“我是死人,自然如此。”

段靜元看著風中賀思慕的側臉,再看了一下底下遙遠的地麵,小心地伸出手去扯住了賀思慕的袖子。

賀思慕餘光看了一眼握住自己袖子的手,輕輕地笑起來,沒有說話。

“賀姑娘,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是死了,倒也不是沒有良心。你畢竟帶我在南都遊玩了許多日,一一教我顏色,在吳婉清麵前有意維護我,而且你也是段胥的妹妹。”

段靜元有些迷惑,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都讓她想不明白,她問道:“所有惡鬼都像你這樣溫柔麼?”

這次賀思慕轉過頭來了,她臉上的血跡還沒有擦掉,目光嚴肅。那種讓人不自覺聯想到死亡的可怕氣息再次湧來,段靜元一哆嗦。

“狼就算救了羊一百次,狼也還是狼,羊也還是羊,這是亙古不變的常理。人不該對惡鬼抱有過高的期待,惡鬼善也好惡也好,活人遇見就該逃跑。”

段靜元頓時不知道自己拉著她袖子的手是不是該收回來。

“……不管怎麼說,你是鬼我哥是人,人鬼殊途,我不會讓我哥再繼續和你在一起的!”

賀思慕不置可否地笑笑,也不回應,就隻是駕馭著鬼王燈直接落在了段家的庭院之中,段靜元的雙腳終於落在地麵上。賀思慕撤去了她身上的障眼法,段靜元回頭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謝謝然後立刻轉過身提著裙子跑掉了。

賀思慕悠然地看她跑進段胥的院子裡,她慢慢地走過去,便聽見段靜元隱隱約約的哭聲,她應該是在向段胥哭訴今日的遭遇。

“王上。”

賀思慕轉眼看過去,便見顏璋出現在她身側,深深行禮。

“王上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妥了。”

“這麼快?”

“那個活人很是不行,禁不起折騰。”

“那把他丟回他家去吧,記憶處理乾淨。”

“是。”顏璋直起身來,看了一眼段胥的院子,說道:“王上,您總是這麼維護活人,可他們也沒念您什麼好。”

“要他們念我好做什麼,我難不成還需要他們立廟供奉祭祀?”賀思慕轉眼看向顏璋,說道:“你的那個人,到歲數了麼?”

顏璋點點頭。

賀思慕沒有再問下去,隻是擺了擺手,顏璋便退下了。

顏璋是魈鬼殿主,魈鬼殿中皆為女子,且紅塵女子數量最多。生前遭男人輕視玩弄,死後便最愛玩弄男人。

顏璋生前有個深愛的男人,那人負了她致她毀容慘死。她化為惡鬼後便在那男人每次輪回轉世長到十八歲時去勾引他,最終害得他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這已經是多少世了?三十世有麼?

有許多世,那人似乎還是個不錯的人。輪回轉世這麼多次,他早就不是最初那個辜負顏璋的人了,這樣的報複早就失去其意義。

顏璋知道麼?或許她是不想知道。

賀思慕長歎一聲,輕輕一躍坐在了段胥的院牆上,正好看見段靜元拉著段胥的手問他:“哥,賀姑娘她是惡鬼,你知道嗎?”

段胥目光抬起來越過段靜元,落在坐在院牆上的賀思慕身上,賀思慕微微一笑。他收回目光,安撫性地拍了拍段靜元的手,柔聲道:“我知道。”

“那你還……你還喜歡她?你還和她在一起?惡鬼是吃人的啊!”

“這世上,有時候人吃人比鬼吃人可怕多了。”

“哥!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賀姑娘,賀小小她是惡鬼,她怎麼能是你的愛人呢?人鬼殊途,人為陽鬼為陰,和她在一起肯定會折損你的。你好好想想,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呢,你肯定還要娶妻生子的啊。你不為自己想,也為爹娘想想吧……哥,你看戲本子裡的人鬼戀都是沒有好結果的啊!你不要再去找她了好不好,你和她分開吧!”

段靜元苦口婆心地一通勸告,最後幾乎是在乞求了,仿佛是一心要把她的三哥救出苦海拉回正途似的。

段胥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眸總是澄澈見底,含著笑意,仿佛什麼心事也不藏。此刻這雙眼睛也是如此,平靜得如一潭淺而清的池水。

他十分乾脆地說道:“好啊。”

三哥答應了。

段靜元想,三哥居然這麼輕易就答應了。她心中的石頭仿佛落了下來,落到一半卻又懸住。

“三哥,你說實話。你真的再也不會見她了嗎?你這次沒有騙我麼?”

她的三哥在黑暗的夜幕下背對著燈火,她突然覺得他神情模糊,看起來遙不可及。

段胥不動聲色地望著她,然後笑意盈盈地說道:“靜元,你心裡已經清楚,又何必再問我。”

段靜元放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兩步。她上下打量著段胥,仿佛從不認識他似的。他為什麼能這樣笑嘻嘻地,輕飄飄地說謊?

“……三哥,你為什麼要這樣?你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我們是親人啊,我們彼此之間不應該有什麼秘密啊。”她甚至有點絕望。

段胥想這個家裡還有人相信他們之間沒有秘密,這大約是為數不多的溫情了罷。於是他拉過茫然失措的段靜元,輕輕地抱住她的肩膀拍了拍,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