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蘇醒(1 / 2)

白日提燈 黎青燃 8043 字 1個月前

段胥睜開眼睛的時候, 晨光落在他的眼眸裡,刺得他的眼睛輕微疼痛。但是很快這疼痛就被渾身上下尤其是心口的疼痛所席卷,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這些年托五感消退的福, 他對疼痛的感知並不像從前那樣強烈, 以前需要咬牙才能忍下的傷, 現在竟然也覺得還好了。

一些記憶慢慢回到他的腦海裡,他想起黑夜裡紛亂的馬蹄聲, 飛來的箭矢,山邊的敵人,被包圍繼而突圍。記憶最後定格在那迎麵而來的箭矢上, 他抬起手摸摸自己胸膛上的紗布, 便知大概是傷到了這裡。

可真是凶險, 這夥人似乎是專門衝他來的。

他轉過頭去想要叫沉英,卻看見了房間裡坐著的女子。晨光從紙門裡透過來落在他們之間的地麵上,她一身暗紅衣裙在暗處,隔著塵埃飛揚淡淡地看著他, 身上的氛圍和平時看起來有些不太一樣。

段胥心道不好, 思慕不是說最近這段時間都不會來找他的麼?

看到他醒過來, 賀思慕卻沒有說話。

段胥有點心虛地喚道:“思慕?”

她在暗處眉目模糊,沉默半晌才開口說道:“你被圍困了三日。”

“啊, 這是……”

“整整三日。你為什麼不向我求助?”

賀思慕的聲音很平靜, 段胥有點捉摸不透她的情緒,隻覺得她可能在生氣。他便提起一點力氣笑起來,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 我也不是第一次身陷囹圄,每次都叫你過來,你怕是要不勝其擾了。”

賀思慕並不回應, 一時間房內被寂靜所充斥,竟連窗外的蟲鳴鳥叫都顯得聒噪。

段胥開始有些不安,他繼續說道:“再說你要救也隻會救我一個,頂多再帶上沉英。我是一軍之帥,總不能棄兵而去罷?”

他說著就用胳膊撐著自己的身體,吃力地想要從床上坐起來,在這刹那賀思慕突然動了。她站起來一個閃身便出現在段胥身邊,紅衣在晨光中飄飛,她坐在段胥腰上,扣著他的肩膀把他壓回了床上。

段胥怔了怔,抬頭看向賀思慕,才發現她的雙目漆黑,身上鬼氣彌漫。平日裡她出現在他身邊時總是很注意收斂鬼氣,今天卻完全不同。

“我……說錯什麼了嗎?”段胥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

賀思慕慢慢俯下身去,她冰涼的長發落在他的臉側,眼裡的黑色退卻變得黑白分明。她輕輕地笑了一下,道:“你沒說錯什麼。仔細想想,你從來沒有在真正需要的時候叫過我。”

在段胥迷惑的時候她突然低頭穩住了他的唇,這個吻並不溫柔,她吻得很凶,撬開他的嘴唇勾著他的舌頭糾纏,他被迫仰著頭,呼吸亂得喘不上氣來,來不及吞咽的津液順著脖頸流下去。他抬起胳膊然後即刻被賀思慕摁下,她的身體壓得更低,力道更大,仿佛急切地想要在他身上尋找到什麼,又仿佛要在此刻攝了他的魂要了他的命。

“疼……疼……”段胥在間隙裡含糊地發出聲音,賀思慕才鬆了力道,她低頭看去便見他胸膛上纏著的紗布又透出血來。

“咳咳……我雖然很想……但是我現在可是重傷啊……”段胥一邊咳一邊笑著說道。

他咳嗽的時候,胸膛就微微震顫著,好像裡麵那顆跳動的心臟也跟著發顫。賀思慕低頭看著紗布上的血跡,深沉的情緒含在眼睛裡,片刻之後低聲說:“活人真是脆弱。”

脆弱不敵風波,短暫不能長久。

不可貪戀,徒增彆離。

賀思慕轉過眼睛看向段胥,說道:“剛剛吻你的時候,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她幾乎是貼著他,眼睛離他很近。很漂亮的一雙鳳目,眼下有一粒小痣,但是眼睛裡沒有一點兒情緒,像是結了冰的海麵。段胥怔了怔,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於是伸出手去想抱住她的後背。

“你想要什麼感覺,我現在就可以換給你。”他仍然笑得輕鬆,好像大難不死的某個人並不是他一樣。

賀思慕安靜地望著他,然後在他即將抱住她的時候抓住了他的胳膊,慢慢地壓下去。她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地說道:“不需要了。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

不需要了。

段胥怔了怔。

她翻身下床,站在床邊明亮的晨光之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塵埃在陽光中飛舞,她的長發和眼睫都染上了金色,隻是光芒之中並沒有她的影子。她望著段胥的眼眸,不帶任何情緒地,仿佛在敘述一個事實一般道:“我們到此為止罷,段胥。”

段胥愣住,他這次顧不上疼痛支起身體,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到此為止。”賀思慕逐字重複了一遍。

她沒有給出任何理由,沒有任何解釋,就這樣消失在一片光芒燦爛中。

“賀思慕!賀思慕,思慕!”段胥慌亂地喊著她的名字,想要從床上起來,卻又倒回去。

沉英聽見聲音就推開門跑進來,扶著段胥驚喜道:“三哥,你醒了!”

段胥劇烈地咳嗽著,他撐著沉英的手說不出話來,隻是捂著嘴緊緊皺著眉頭,然後嘔出血來,一片鮮血淋漓灑在地麵上。沉英驚得撫著他的後背,慌道:“怎麼回事,小小姐姐這次又沒有和你換五感,你怎麼會犯病的……”

段胥抓住他的手臂,抬頭看向沉英,唇邊鮮血紅得紮眼:“你把我的病告訴她了?”

“沒有!我保證我一個字都沒有說,我沒有告訴小小姐姐!”

段胥微微放鬆,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儘力平複著呼吸,然後忽然渾身一僵。他慢慢地抬起頭來看向沉英,看向沉英背後的這個房間,目光裡慢慢被茫然和惶恐所填滿。

“我……看不到……”

風的絲線,遊魂,鬼氣,消失了。

賀思慕把送給他的惡鬼眼裡的世界,收回去了。

——我們到此為止罷。

段胥低下眼眸,看著被自己的血染紅的床幃,有些不可置信地笑起來,低聲說:“不可能……她不會是……認真的罷,為什麼?”